可蕭濃情仍是直直地跪在床前,一身素服襯得那本就白皙的側臉更加蒼白,單薄的背脊看上去分外伶仃,凝視著早已蓋上白布的蕭老,低下頭來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轉過頭去,用氣聲悄悄對崇少道:“蕭家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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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少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沒了。聽聞蕭大人年輕時風流荒唐,從未娶過正妻,欠下的桃花債也都早早離了京;眼下蕭兄其余庶出的兄姐都遠在金陵經商,年紀個個夠當他的爹娘,更是早就對蕭老心懷怨懟,怕是也不會專程上京來料理這后事了。”
我聞言一頓,環(huán)顧著這略顯凄清的蕭家大宅,悟了過來。
也便是說,蕭璞一死,蕭濃情在這世上就可謂是真真孑然一身,孤苦無依了。
想來世上最親之人竟是死在了自己生辰的當日,也不知往后數(shù)十載,這陰霾是否還會有煙消云散之日。
我看看蕭濃情,又看看那蓋著白布躺在床上的蕭老,竟也覺得十分苦澀;又想到蕭老不久前才在這蕭家茶齋中對我所說的那番托孤般的話,想必也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么一日。
崇少伸出手來悄悄推了我一把,我想了想,還是嘆息著走過去,在跪著的蕭濃情身邊盤腿坐了下來。
見來人是我,蕭濃情似乎有些微微的愕然。我摸索到他掩藏在長袖下冰涼的手,便順勢拉了一把,徑直將已然跪得兩腿發(fā)軟的他拉到了自己懷里。
從小到大活得順風順水,沒有過苦痛傷情的時候,便沒有人安慰過本侯;本侯也從未安慰過別人,自然不知該在別人經歷喪親之痛時說些什么。只是覺得這么抱著,他或許應該會覺得好受些。
見他已經安靜地偎在了我懷里,我便伸出手來替他揉了揉有些紅腫的膝蓋,一言不發(fā)地陪他在這里待著。半晌見他眼底氤氳著情緒不明的血絲,面上卻并無半分水意,便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低聲道:
“你若是心里難受,不妨哭出來。”
蕭濃情聞言一動,抬起頭來長久地凝視著我,繼而唇角微揚,竟是輕笑出了聲。
“哭?無用之人才會哭。”他冷冷說著,冰涼的手指從我掌心里滑出來,下一刻便緊緊握成了拳,“……我保證這些害了我爹的人,個個都不得好死。”
感受到他棱角分明的脊背硌在懷里,冰冷而又陰狠的語氣幾乎扎得我胸口生疼,我打了個寒顫,想起蕭老曾對我提起的那些哈密的舊事,竟覺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
可還未待我心頭的那一絲異樣擴張,蕭濃情便又軟了下來,仰起頭靠在我的肩頸邊,伸出手來輕撫著我的臉頰,沉得宛如暗潭的碧眸盯了我許久后,便喃喃道:“晟鳴,我現(xiàn)下只有你一個了……身邊也,再沒有其他人了。”
他這話仿佛別有深意,聽得我心頭隱隱一慌,下一刻便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我知道。我……”我定下神來,深吸一口氣道,“我會待你好的。”
我也只能這么說。
與其說是動了惻隱之心,不如說是妥協(xié)與認命一般;只覺得我當初一念之差挑上這人,日后怕也再難脫身了。
……
蕭濃情沒在這京中料理蕭老的后事,而是向皇上告了假,打算運棺回哈密去將他爹與娘親葬在一起。
此舉聽在皇上耳朵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恭敬的意思,畢竟蕭老在這故土承蒙皇恩五十余年,在西域諸國才待短短不到二十年,蕭濃情此舉倒像是更認同哈密才是他的老家一般;不過皇上雖然不滿,卻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加之近些日來蕭濃情于刑部有功,便也堪堪準了他這回。
只是蕭濃情臨行前若干奇怪的舉動引得朝中議論紛紛,都道是這蕭家小子怕是被這暗涌起伏的朝堂嚇得不輕,生怕死了老父后下一個便要輪到自個兒頭上,這般便要丟了烏紗帽回胡疆老家去了。
原因無他,這蕭濃情竟將他蕭家老宅的地契交還給了皇上,將所有從哈密帶回來的值錢物事變賣得一干二凈,遣散了家仆雜役,且一切都還是光明正大沒有絲毫遮掩,弄得城中姑娘們人心惶惶,心疼蕭郎的同時更是怕他就此一去不回了。
而只有本侯知道,要他蕭濃情從此消失在這京城中,是決計不可能的事。
因為他將他的所有家當,都搬到了本侯府上來,已是打定主意要回來做我這極樂侯府的當家主母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城
城門關口,崇少迎著暴曬的日頭站在墻頭,邊吃西瓜邊與那守正一道給我二人撐傘;而蕭濃情一襲沙色披風,正頂著帷帽站在馬車前,細細地囑咐著本侯。
“不許上花街歡館,不許逛梨園劇院,不許與那太學武館的官家公子廝混……”
想到接下來便是沒有蕭濃情陰魂不散的神仙日子,我強行按捺下自己的眉飛色舞,只面色沉穩(wěn)地朝他點著頭。
蕭濃情想了一會兒后,又撲過來咬上我的耳朵,最后低聲道:“不許和其他人去游湖,尤其是崇睿。”
聞言,我抬頭幽幽地看向無辜至極的崇賢弟,打心底嘆了口氣;而崇賢弟不明所以地與我對視一眼,又吃了一口手中西瓜。
見我最終應允了這個看似無理的要求,蕭濃情這才滿意地將遮陽紗披了下來,最后深深地望我一眼,道一句:
“等我回來。”
便坐上載著冰棺的馬車,一路駕往西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