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嫌, 余奉聲沒有立即給陸晚安排合適的工作。幾個長輩商量了一下,還是讓她先回章華修整, 一切等過完年再說。
可重獲自由的陸晚, 卻并沒能體會多久這種曾經(jīng)習以為常的感覺。
章華縣城不大,住一條街上的更是家家戶戶都相識。陸晚取保候?qū)從嵌螘r間,也有街坊善意地來問她怎么休假這么久,陸瑞年只說孫女是當護士太累,準備轉(zhuǎn)行,
在家考證呢。沒多久, 陸晚也確實考了個中級營養(yǎng)師證出來, 便沒人再問了。
直到這次庭審結(jié)束。
塵埃落定、心情輕松些許的陸晚不再嚴控陸瑞年的煙酒。老人家一天還是三頓白的,一次一小盅,偶爾也來點排骨之類的加加餐。院子里的槐樹葉被秋陽曬成金燦燦的黃,
風一吹,飄滿地, 爺孫兩互相扶持照應(yīng),窩在東寺街78號的小房子里盼過年, 等一個嶄新的春天。
也就安穩(wěn)過度過了半個月, 深秋某個風和日麗的大太陽天, 陸晚照常去市場買菜,一路上碰到幾個相熟的阿姨奶奶,她笑著和人打招呼,
對方也笑,但表情里總似摻著點像惋惜又似探究的古怪。
心里忐忑的陸晚匆匆買好東西就想往回走, 路過水果攤,老板娘郭嬸兒喊了聲:
“晚晚!晚晚!”
陸晚疑惑地看向郭嬸兒,對方招手讓她過去,然后背過身偷偷塞了袋柚子葉在人手中:“這都是我特地留的。拿回去泡澡,去晦氣,好用!”
看她愣愣地不知道接,郭嬸兒又加了幾顆蘋果到袋子里:“嬸子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人一生誰沒個犯錯的時候?這不是沒大事嘛,已經(jīng)過去了,得記著往前看。年前你干脆好好陪陪陸主任,現(xiàn)在社會這么開放,到時候找一找,工作還是會有的。”
沒接那袋柚子葉,心亂如麻的陸晚問郭嬸兒:“這事是誰告訴您的?”
“也不是誰告訴我……”郭嬸兒仔細回想,“昨天來了幫子記者到佩佩家里,還扛著攝像機呢,好多人都看見了。大家伙一打聽,才知道那孩子在醫(yī)院犯了事,影響很壞。上面開了口要把她當反面典型抓,這不,今天就上新聞了。”
郭嬸兒打開手機里的app,點開本地社會新聞那欄,頭條上清清楚楚寫著——《女子為親情請同事幫忙調(diào)換血樣,小護士為友情枉顧法律鑄大錯》。
雖然里面用的都是化名,可既然阮佩的身份大家都清楚了,她那個“同鄉(xiāng)好友x姓護士”是誰根本不需要猜。再結(jié)合陸晚最近的行蹤和狀態(tài),這件事已經(jīng)變成了公開的秘密。
菜市場到東寺街78號的直線距離不過一公里,魂不守舍的陸晚專挑無人的背街小巷穿行,愣是花了半小時才到。快到院門口時有陣陣喧鬧聲傳到耳邊,她心里一沉,快步跑了過去。
阮佩的母親張麗欣正帶著幾個親戚站在院子里破口大罵,三樓的窗戶關(guān)得嚴實,顯然,陸瑞年一直沒搭理他們。
“街坊們都來評評理唄!事兒是兩人一起犯的,我閨女我男人都進去了,憑什么他們家陸晚就能好好的?”
“后爹是院長就不用坐牢了是吧?行,我明天就上市里舉報,要完蛋一起完蛋!”
“陸主任,您以前好歹也是這條街上最說得上話的,今天怎么就不做聲了?心虛了吧?”
“我的好佩佩……你這后半輩子可都毀了,該怎么辦啊……”
扔了手里的東西,陸晚沖上前去理論:“不滿意判決結(jié)果你去法院上訴不就好了,在這鬧個什么鬧!”張麗欣嗜賭成性,這幾年林林總總欠下了一屁股債,每回輸了錢必定跟著第二任丈夫一起打孩子瀉火,陸晚心里明白,她這趟絕對不可能是為阮佩討什么公道。
果然,張麗欣看到陸晚后精神頭更足了:“院長千金來了啊。咱談?wù)剢h?”
說罷一群人將陸晚給圍了起來。
“你余爸爸有能耐,能保你不出事,我們服。可他這眼見著要轉(zhuǎn)正了,你說,我要是把你的事情往大里鬧,他這院長還能不能當上?”張麗欣嘴唇涂得鮮紅,一張一合地讓人看了心煩,“我要得不多……”她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家里這一下進去了兩個,討個20萬,你不吃虧。”
這匪夷所思的要求,聽得在場其他鄰居目瞪口呆。
有人幫著陸家說了兩句好話,撒潑慣了的張麗欣立刻滿嘴噴臟罵了回去,沒臉沒皮的,無人敢惹。
“晚晚,上來。咱犯不著和這種人講什么狗屁道理!”陸瑞年推開窗戶,眉頭壓得低低的,已經(jīng)是動了怒。
陸晚當下決定不再糾纏,準備上樓先聯(lián)系余奉聲那邊,讓人做好應(yīng)對。可沒走幾步,她衣領(lǐng)子就被張麗欣給拽住了,隨著胡亂一陣拉扯,陸晚失去重心摔在了地上。張麗欣心一橫,手腳并用將她死死摁住,說:“當我傻呢,等著你去叫幫手來?”
見狀,陸瑞年急得在樓上大吼:“敢動我孫女,我他媽跟你們拼了!”
隨著他這一聲,街坊四鄰紛紛圍了上來,勸架的勸架,講和的講和,扶人的扶人。
陸晚在醫(yī)院里待了三年,什么樣的陣仗沒見過?她找到機會一腳把張麗欣踹開,扯住她頭發(fā)就在混亂中爬了起來,剛站穩(wěn),她聽見一陣驚呼:
“哎呀,陸主任——”
“陸主任摔著了!”
“快去扶一把,快!快!”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城
視線穿過雜亂的人群,陸晚看見陸瑞年直挺挺地躺在樓洞口最后幾級臺階上,姿態(tài)僵硬,手里還握著根晾衣桿。
最開始,陸瑞年的這根晾衣桿是用來教訓(xùn)十來歲、狗都嫌的陸陽用的,小陸晚每每撞見,都要在旁邊興奮得直拍手,蹦蹦跳跳地說打得好,打得好;
后來兩個孩子長大了,每當有蠢蠢欲動的男生來“騷擾”陸晚,陸瑞年就會拿上晾衣桿追下樓,打得他們抱頭鼠竄。若是陸瑞年不在,就由陸陽接班,而他下手只會更加沒輕重。很快,整條街的小年輕都知道78號那個漂亮的小晚晚不能招惹,誰去都是一頓棍棒燒肉,老的少的齊上陣,沒人扛得住。
再后來,這根晾衣桿又打回了陸陽身上。
那天,陸晚本來是出門找阮佩玩的,走到半路下起雨來,她便折回家拿傘。透過半開的房門,她看見陸陽挺著脊背跪在屋子中央,任由陸瑞年用晾衣桿在背上抽打,一下又一下,卻不動分毫。
“只要老子還有一口氣在,再敢惦記我們家的寶貝,再敢招惹,我他媽就打斷你的腿!”
爺爺?shù)脑掙懲砺牪惶靼祝豢吹疥戧栐谀蛔髀暤匕ご颉]有像小時候那樣在旁邊喝彩,陸晚跑過去緊緊抱住陸瑞年的腰,哭喊:“爺爺別打了,小叔叔最近沒干壞事兒,我可以作證!真的!”
陸晚現(xiàn)在都記得陸瑞年的表情,無奈,悲涼,頹然……老人家將晾衣桿扔在地上,搖頭無力地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