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手機淡淡地掃了眼,莊恪藏住眸中的暗涌,放下。他用兩指捏住眉心:“沒什么。我只是想說,已經(jīng)很晚了,你可以在外面躺一會兒,不用一直守著。”
心事重重的陸晚哪里睡得著。她心領了這人的好意,來到床前,抱著那本《純粹理性批判》繼續(xù)誦念。
女孩聲線緊繃,尾音帶顫,斷句都不通順。莊恪似乎從不在意這些。他的手指有節(jié)奏地在床沿敲擊著,舒適,愜意,從容,沒有半分不滿。
將臉轉到背光的另一側,男人于黑暗中輕輕勾唇。
雨下一整晚。
第二天一切如常。
陸晚放棄輪休照常上班,抽空跑了兩趟急診。第一次,正碰上阮佩助跑幾步跳上擔架車,跪坐在上面給傷者做心肺按壓,人群雜亂,氣氛緊張,她沒機會插話,只得悻悻然離開。再次下樓,阮佩終于得了閑,卻只是神色惶然地敷衍著陸晚的問話,說累,說頭疼,就是死活不松口。
一無所獲的陸晚心神不寧地往回走,迎面碰到被一個大咯血患者濺得像血人似的石明安,還差點撞到他身上。
“精神怎么這么差”石明安絲毫不見外地問。
陸晚沒心思多應付,只說:“沒睡好。”
石明安點點頭:“哦。最近天氣不太好,雷聲大,雨也不小,你多加小心,少走夜路。”
有些莫名其妙的陸晚分出神看了石明安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也在注視著她。點點血跡沾在男人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上,他的眼神依舊深不見底,還平白地添了幾分詭異。
陸晚心里發(fā)寒,只覺眼前來來往往的都不再是人類,而是各懷心思魑魅魍魎,盯著這邊伺機而動。
她沒再來急診科。
等又一天過去,從不遲到,甚至連假都很少請的阮佩,意外地缺勤了。
偏偏這天,陸晚扛不住身心壓力選擇在家休息。她是在一場渾渾噩噩的午睡中途得到的消息――察覺不對的余奉聲直接找到宿舍來,帶著震怒的拍門聲將人驚醒。
陸晚這才知道,阮佩因為調換了酒駕的繼父送檢化驗的血樣,已經(jīng)被警察帶走了。
這件事情暫時還沒有聲張出去,醫(yī)院里只有幾個直屬領導知曉內情,余奉聲就是其中一位。他強忍怒火,把大致經(jīng)過告訴了陸晚。
阮佩的繼父是一名夜班出租車司機,陸晚同他打過幾次交道,或者說,她攔過幾次他想打繼女的手。
出租車屬于營運車輛,司機酒駕得刑拘,而且吊銷駕照、五年內不得再考,如此一來,基本等于失業(yè)。阮佩的繼父剛被查到就慌了神。知曉自己會被帶來就近的人民醫(yī)院,這人便找機會發(fā)出消息,讓繼女幫忙瞞天過海。
不知出于什么考慮,阮佩居然答應了。
來vip病房找陸晚時,她繼父還在被帶往醫(yī)院的路上,時間的確夠用。等到第二天,阮佩繼父的血檢報告結果出了來,酒精含量為0。
似乎沒有哪個環(huán)節(jié)露出破綻。
不巧的是,有另一個醉駕男子在當夜同一時間被送來醫(yī)院,而那人的血檢結果卻和吹氣測試時的結論完全一致。
儀器顯然沒有問題,警方當場斷定:有問題的是血樣。
暗中調監(jiān)控走訪,問詢搜查……沒有大肆聲張,從案發(fā)到找到關鍵證據(jù),總共三十八個小時不到,阮佩就被帶走收押了。
“她為什么不用自己的血”余奉聲背著手在狹小的宿舍中踱來踱去,焦頭爛額。
腦子一片空白的陸晚茫然地啊了聲,隨即回憶道:“阮阮那天去相親了,喝了點酒。所以……”
“糊涂!真是糊涂!這種忙怎么能隨便幫!”余奉聲氣得拿手往陸晚臉上指,“還有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應該沒有。”
“那就好。話說回來,這個阮佩到底靠不靠得住”余奉聲眉頭緊鎖,“如果她一口咬定用來替換的血樣是自己的,只要警察那邊不較真,只要沒第三方舉報,我……你倒是不會受什么牽連。”
陸晚根本不理會什么牽連不牽連,只條件反射地問:“老余,阮佩她會不會有事她什么時候回來”
余奉聲冷笑:“有事她這是犯法,要坐牢的!你們這些小姑娘,闖禍的時候不考慮后果,現(xiàn)在倒知道怕了。當時干什么吃去了!”
“你么,倒可以說是不知情,亂發(fā)善心被人利用。她呢完全就是驢腦子、惹禍精!交友不慎……”
陸晚急忙幫閨蜜辯解:“她不是惹禍精,不是的。阮阮她媽賭博欠了一屁股債,都是她后爸在還。那個人脾氣不好,也愛動手,但好歹知道養(yǎng)家的。而且,阮阮的妹妹馬上要高考了,他不能出事,不然家就散了。”
原生家庭帶來的沉重枷鎖,哪怕阮佩不輕易提起,陸晚都看在心里。
聽到這段,余奉聲似是想到什么,眼一瞇,登時換了副面孔:“養(yǎng)恩不比生恩輕,這個阮佩倒也是知恩圖報的好孩子。難怪你們合得來。”
陸晚無心領會其中深長的意味,只說:“阮阮她真的很好,她肯定不會牽連我的。老余,你能不能――”
余奉聲打斷她的話:“行了。哭夠了照常去上班,有我在你不會出事的。你媽媽那邊我還瞞著。至于其他人,我愛莫能助。”
“可阮阮她……”陸晚抱著膝蓋縮在沙發(fā)上,鼻音都嗆出來了:“明天我能不能請個假我不想去醫(yī)院。”
“不可以。莊先生明天上午就要出發(fā)回帝都了,院里組織了歡送會,我會參加。”余奉聲直接否決掉她的請求,“你是責護,必須出席獻花。”
“我真不想去。明天是我的――”
“陸-晚!”余奉聲蹲下身,勉強壓住急躁與怒氣,平視著陸晚:“你一直都很懂事。這回也不會讓余伯伯失望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