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的天子登基十年沒有子嗣,儲君空懸導致人心不穩(wěn),上一位的天子數(shù)十年不上朝,沉迷修仙問道,上上位的天子靠女人上位,登基之后便縮在后宮不問世事,哪怕戰(zhàn)亂四起也不多說一句話,風雨飄搖之際全靠皇后硬撐。
與這些任性的皇帝相比,兢兢業(yè)業(yè)理政的女人們除卻每月都會有那么幾天分外急躁,以及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養(yǎng)面首外,簡直沒有任何缺點!
云逸有些希望顧安歌也是其中一員,這樣李桓與顧安歌便能日日在一起,日久生情,為國生子。
顧安歌笑笑拒絕了云逸。
以李桓現(xiàn)在多疑的性子,她可不敢對朝政表現(xiàn)出太多的興趣。
顧安歌道:“妾有一件事,想請光祿勛在陛下面前求個恩典。”
在紫宸殿待了這么久,她也看出來了,李桓真正的心腹是云逸,丞相與御史都要靠邊站,有什么事情,先求了云逸,再去找李桓最合算。
云逸道:“是美人的兄長美人放心,今日早晨我便讓人去廷獄打了招呼,美人的兄長這會兒已經到家了。”
“不止美人的兄長得救,陛下還會重賞美人,美人可以想一想,是要衣服首飾,還是進一進位份。”
顧安歌搖頭道:“妾什么賞賜都不要,妾只想見一下兄長。”
芯子里換了個人,她需要跟顧安廷通個氣――妹妹不想做冷宮妃,兄長在前朝需多留些神。
云逸摸著下巴道:“這便有點難了。”
宮妃出皇城倒也不是不行,多是寵妃或皇后風光省親的,像顧安歌這種身份便省親的,大夏朝還真沒有過。
顧安歌做了多年皇太女,知曉天家規(guī)矩重,便道:“妾只想見兄長,可輕車簡行。”
二月陽光正好,掠過窗臺,斜斜落在顧安歌的側臉上。
淺淺光暈下,眼下的淚痣越發(fā)殷紅,像是順著眼尾淌出來的血跡一般。
云逸猶豫片刻,道:“罷了,看在你救了陛下的份兒上,我去找陛下討個恩典。”
“不過能不能成,我就不能保證了。”
云逸辭別顧安歌來到寢殿,顏道卿已經帶著奏折出去了,殿里只有李桓和鄭慎,李桓斜躺在床榻上的引枕上,閉目與鄭慎說著話:“舅舅,孤做了一個夢。”
云逸停下了腳步。
天子當自稱朕,李桓卻從不以朕自稱,只用孤。
云逸望去,男子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一個人坐在床榻上,周圍像是有著看不見的千年的積雪將他圍在其中,別人走不進去,他也走不進來。
而鄭慎,是唯一一個能觸摸到冰墻的人,他也只會在鄭慎面前揭開血淋淋的傷口。
男子道:“孤夢到,孤還在桃園。”
臺上的戲子濃墨重彩登場,念白的聲音蒼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
貌美的小侍女斟滿酒,他懶懶飲著,有一下沒一下地跟著戲子哼上兩句。
他面前立著一群俊俏的少年郎,是官員們新孝敬給李粲的,他挑起一人下巴,問道:“你多大了”
“十......十六。”
“唔,倒比我大上兩歲。”他的目光順著少年郎纖細的脖子向下,停在少年郎的跨間:“碰過女人沒把那活兒拿出來讓我瞧瞧。”
少年羞得俊臉通紅,他嗤笑:“這便受不住了以后怎么伺候阿粲”
“若還沒我大,趁早哪來回哪去。”
面首粉面含春,顫著手去脫衣服,剛脫了一半,他身后響起少女嬌笑的聲音:“三郎,你又胡鬧,不許調戲我的人。”
明明她才是大夏第一紈绔,卻天天對他說胡鬧。
他挑挑眉,松了面首下巴,往旁邊坐了坐,給少女讓出位置。
少女走過來,牡丹映水紅的衣裳帶著霞光,他就笑了起來,頭往少女肩膀上一歪,少女也不推他,拿著他的酒樽喝著他剩下的半盞殘酒。
臺上的戲演到翻云覆雨,少女身上的牡丹花香若有若無,二月的東風撩撥著人的悸動。
他枕在她膝上,手指繞著她的發(fā),金烏藏在云層暖洋洋的。
酒意上來,他打了一個哈欠,道:“你養(yǎng)這些面首作甚模樣沒我好看,性子也無趣。”
少女的唇描得殷紅鋒利,眼下的淚痣一晃一晃的,笑罵他沒出息,好好的郡王來給她當面首。
他懶懶應著,身后突然響起鄭慎的暴喝聲:“李丹桓,你給我從皇太女身上滾下來!”
這樣的事情似乎每日都在上演,直到那日殘陽似血,將整座皇城罩在血色之下,少女倒在血泊中,手里攥著的玉佩掉了下來。
她的手艱難抬起,又無力垂下,在他盔甲上滑下一道血痕。
帶著家將陸陸續(xù)續(xù)趕來皇城戍衛(wèi)的朝臣們來到桃園,嘈雜中,不知誰喊了一聲:“你殺了皇太女!”
他緊緊把她抱在懷里,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后來他血洗皇城,再無人說他殺了皇太女,后來他封了桃園,后來他不許任何人再提皇太女。
名動天下的皇太女,被他刪刪減減,在史書上只余下十五字:皇太女粲,宣平帝女,性驕矜,崩于宮變。
悠悠十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十年后,仲春二月十五,如十年前一樣,春和景明,云霽風輕,他只身立在皇陵,刺客從四面八方而來。
他殺了那些刺客,細細擦拭著濺到墓碑上的鮮血。
她死的時候見了太多的鮮血,他不想再讓她見血。
刺客劍上有毒,是千機引,天家從不外傳的毒藥,他想起她神秘兮兮跟他說千機引時的模樣。
那時候的她,真的好看。
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恍惚中,他看到她走過來。
她眼尾的淚痣依舊殷紅,眸光卻不是他記憶里的明媚張揚,決絕如雁斷西風。
他呼吸一滯,啞聲喚她的名字。
她把長劍狠狠插在他胸口,轉著劍柄道:“皇太女十年前便被你害死了。”
“她死了,你為什么還活著”
微風拂過,送來桃花的清香,他胸膛劇烈起伏,不知如何回答。
胸口的長劍又進了一寸,他握著劍刃,鋒利的劍刃劃破他的掌心,他看著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她活著,我給她打天下。”
“她死了,我給她守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