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嵐一笑,倒是不以為意,隨意走到長歌身邊坐下。
時隔多年,長歌還能再見到兩位哥哥圍在自己身邊,兩人都還是最好的模樣,少年熱血,意氣風(fēng)發(fā),不禁眼眶發(fā)熱。連忙低頭啜了口茶,掩蓋過去。
這時驛丞夫人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瑔枺骸奥犝f郡主大病初愈,不知可有什么忌口”
慕云嵐聞聲,起身就要出去親自交代,長歌卻道:“請夫人進(jìn)來。”
如果說過了一輩子,長歌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京中貴女都是些什么模樣了,那么即使過去這么多年,她依舊還記得這位驛丞夫人。
正是當(dāng)年這位驛丞夫人的一道菜,一番話,讓她一直記得歸來郡是怎樣的貧困凄慘,讓她一直記得在登上權(quán)力巔峰時,扶持歸來郡一方百姓。
此時,對著兩鬢幾乎全白的驛丞夫人,長歌忍不住溫言道:“我倒是沒什么忌口的,只是我大哥茹素,你需多備幾個素菜,二哥愛喝女兒紅,你這里若是有好的,便給他上一壇。”
驛丞夫人一一記下,但見到長歌兄妹,就忍不住念及自己膝下孤寂,有感而發(fā)嘆道:“郡主兄妹友愛,真是令人羨慕。想來國公大人見兒女皆是俠義心腸,又這般貼心良善,必定安慰。”
這話其實是有些僭越的,長歌只見慕云嵐皺了皺眉,不動聲色笑道:“再有,聽說歸來郡盛產(chǎn)野生山菌……”
驛丞夫人連忙笑道,如數(shù)家珍:“有的有的,咱們這里最鮮美的一味菌叫歸來菌,這個管夠。”
長歌點點頭:“只是我聽說,菌菇這種東西,有的有毒,有的無毒,有的本來無毒,放在一起就有了毒。夫人,可要格外認(rèn)仔細(xì)才好。”
驛丞夫人爽朗笑道:“郡主放心,妾身在歸來郡這地方活了五十多年,自不會認(rèn)錯。再說這個歸來菌啊既鮮美,又平和,即使是真的一時失誤了,將它與另一味山菌同煮,也定不會要人性命,至多不過使人昏睡一夜,不省人事。于身體卻是無害,即使是醒來也不會發(fā)覺任何異常。”
“是哪一味呢”長歌笑吟吟地問。
驛丞夫人臉上笑容一滯。她雖是在這個小地方,但人來人往,也是見慣了人事的。若說一開始這位郡主的意思她還沒明白過來,那么此刻,她細(xì)問那一味會致人不省人事的山菌,她就是再蠢也懂得了言下之意。
驛丞夫人斂了笑,道:“郡主,其實知道這種菌吧”
長歌泰然地點了下頭:“嗯,知道。很多年以前,有人向我獻(xiàn)殷勤,特意派人來歸來郡采山菌,底下的人不察,誤將別的菌當(dāng)做歸來菌,混在一起送到了我那里。被那個人發(fā)現(xiàn),大發(fā)雷霆……”
長歌憶及往事,眼中不覺流露出眷戀的笑意。
她想起了當(dāng)年時陌如臨大敵時的樣子,即使知道底下的人是無心,仍舊將所有經(jīng)手之人每人杖責(zé)了五十。
但經(jīng)手的人何其多啊……于是,一時之間,宮內(nèi)宮外,哀聲一片。
她笑罵他:“昏君,不知者不罪知不知道”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者怎能無罪若是果真讓你誤食,傷了你,千刀萬剮都不能解我心頭之恨。”
她笑著去抱他的腰,蹭著他安撫道:“他們怎能傷到我這個菌哪一回不得由你親自檢查過,點了頭,才能送到小廚房”
他環(huán)住她的腰肢,輕聲道:“長歌,并非是我小題大做,只是經(jīng)那些詩詞歌賦一傳,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愛吃這個菌了。從來一國之君都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喜好,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如今你的喜好被別人知道了,你倒是心大,不曉得害怕,但我卻會害怕,你懂嗎”
那時候,她整顆心都因為他這句話而失了節(jié)律,面上卻還是很沒良心地?fù)u了搖頭,眨著眼睛問他:“害怕什么啊”
男人垂眸,無奈又略顯疲憊地看著她,良久,終于認(rèn)命地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前,嘆道:“算了,我等得起,我總能等到你將一顆真心交給我那一日。那一日,你就能懂得我在害怕什么了。”
其實她一直懂得的,只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將自己的心交給他。如果她真的將心交給他了,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她的父兄,又該怎么辦呢誰又還能替他們討回公道呢
后來,她終于是將心交給他了,可是那一日,她也死了。
她一面將心交給他,一面又選擇扔下他,離他而去。
她真的,很對不起他。
好在這一生,他也可以重頭來過,再也不必被她禍害了。
“郡主想用在誰人身上”驛丞夫人領(lǐng)會到了長歌的意思,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郡主方才對我家老爺有救命之恩,這等小事,妾身愿意效勞。”
長歌微微一笑:“夫人覺得呢難道今日還有旁人惹了我不快不成只是她手下家丁眾多,怕是要辛苦夫人多準(zhǔn)備一些了。”
驛丞夫人領(lǐng)會,這便頷首退下。
慕云嵐亦是個玲瓏心思,見微知著,這便問道:“你想劫那幾只箱子”
長歌手指輕輕撫著手中茶杯,笑道:“我原以為,要攪動京中那一池渾水,趁機找些人出來分去父親和哥哥鋒芒,尚需等我回京,還擔(dān)心時間來不及。沒想太子倒得早,這個朱姑娘到得更是巧,就這樣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那,就從她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