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原本是打算逗一逗阿靈阿, 他也沒想到這句話說完阿靈阿竟然變了臉色。
可康熙會錯了意,他以為阿靈阿是介懷從前國公府里的往事, 還在為法喀、顏珠以及舒舒覺羅氏那幾人當年欺辱他的事生氣,故而不愿意給顏珠任何機會。
他拿出大酋長、大家長加大皇帝的心態(tài)與心胸循循善誘地教導他“此回征討噶爾丹, 你和法喀都已立有大功, 當然,朕是知道你的功勞更大,法喀的功勞都靠你一手提拔點撥。”
第一句話就讓阿靈阿差點沒一口老血吐出來。
誤會啊,真是誤會。阿靈阿自認絕對是有仇必報的小人,對法喀絕對從來沒有“以德報怨”的心態(tài)。
這回純屬他這個好三哥走了狗屎運, 才釣著了大喇嘛這條錦鯉,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佛緣吧。
康熙一刻不停頓地就說了下一句,以堵住阿靈阿即將反駁的話。
“顏珠此回受了重傷但寸功未立, 你們兩個眼看都有軍功,他自然心急, 要不也不會傷剛好就跑來求個差事做。朕從前就同你說過,希望你放下過去的成見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既肯提拔法喀,顏珠的差事你若是愿意也盡可從旁幫襯些。”
阿靈阿歪著頭在記憶深處仔細搜刮了下, 死活沒想起康熙爺囑咐過他要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明明康熙爺當年恨不得鈕祜祿家打得鼻青眼腫才高興,怎么一轉眼他倒成了勸架的人了
還有, 顏珠要接這差事十有是居心叵測,康熙竟然還要他幫襯幫襯啥,幫襯著怎么挖埋你的坑嗎
阿靈阿現(xiàn)在十分確定顏珠有問題, 到歸化城的前一天他們遇到的壓根就不是什么噶爾丹派來的劫匪,而是他讓燕云十八騎假扮的,就為了試一試顏珠的底細。
他這是直鉤子釣魚,而顏珠果然上鉤。
當時看顏珠弄得一身傷回來他只覺得好笑,可憐他阿靈阿這個跟著康熙爺?shù)膽蚓珡那熬谷灰稽c都沒發(fā)現(xiàn),自家四哥比自己還有演戲的天賦。
那日試探后,燕云十八騎隔日才悄悄回歸化,阿靈阿當時立即去見了帶隊的五格。
五格說一開始顏珠追得很近,哥幾個還有些擔心會被他識破,結果甩開大部隊后顏珠一下就放慢了速度,沒一會兒就掉了隊。
五格最后忿忿不平地說別說弄他一身的傷,哥們連他的馬屁股都沒摸著一下
阿靈阿沒有當場就拆穿他,一是想看看顏珠這葫蘆里到底賣了什么藥,二是顏珠故意弄得一身傷,看來是想偃旗息鼓找個臺階下。
顏珠到底還姓著鈕祜祿,是遏必隆的親兒子,念著這一點只要顏珠不繼續(xù)搞事情,阿靈阿愿意暫且放他一馬。
可康熙現(xiàn)在一說糧草的事,阿靈阿整個人都警醒起來。
糧草、索額圖、造反、顏珠
難道顏珠糊涂到牽扯進了索額圖的事里
阿靈阿渾身一凜,他醒過神來往康熙跟前一跪。
“皇上,奴才有要事稟告。”
康熙放下手里的折子,一雙英挺的劍眉隨著阿靈阿的話漸漸地擰到了一起。
“奴才稟告太后”
寧壽宮中,那宮女帶著點楚楚可憐、抽泣著開了口。
烏嬤嬤到底上了年紀,聽這人一哭便有些慈悲心腸地說“你好好說,有太后為你做主。”
烏嬤嬤是跟著太后從科爾沁來的,她太熟悉塔吉爾臺吉的那點子破毛病見著點顏色就發(fā)暈,聞著點酒香就走不動道。
仗著一張英俊的臉蛋和抹了蜜的小嘴,從小是從科爾沁一路“騙”到京城,哄得無數(shù)少女婦女同情可憐傾心。
就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當年也可憐過他,不然也不會允許他在京城住下,還能在蒙八旗混個不錯的差事。
珍珍此時不動聲色地拽了拽身邊姐姐的衣角,她斜眼瞧著,姐姐和她一樣已經(jīng)察覺了不對勁。
德貴妃此刻扶著肚子、瞇著眼睛,但盯得不是跪在地上的宮女,而是款款站在旁邊的皇貴妃佟佳氏。
皇貴妃的臉上此刻銜著得體的笑容,眼底卻閃著復仇的火焰,毫不掩飾地回望著德貴妃的眼睛。
珍珍讀得懂,德貴妃也讀得懂,皇貴妃在說你奈我何
德貴妃冷笑了一聲,在那宮女抽泣時直接打斷,厲聲說“抬起頭來。”
那宮女的肩膀明顯一震,卻不敢抬頭。
“抬起頭來”德貴妃“呵”了一聲,諷刺地說,“你既然做得出不要臉的事,又怎么會不敢抬起你那張臉”
那宮女依然垂著頭,也不敢出聲也不敢抬頭。
皇貴妃一臉擔憂地說“德貴妃還懷著身孕,別動火氣啊,怎么了德妹妹是認識這宮女那也要好好說啊,這人看著似乎很是委屈,咱們別冤枉了人。”
德貴妃一臉不屑,抬著下巴瞧著皇貴妃說“皇貴妃娘娘是貴人多忘事,還是根本不想記得萬歲爺?shù)氖ブI還是萬歲爺看皇貴妃最明白,皇貴妃眼神總是看岔,總是讓宮中平添煩惱。”
德貴妃指著秋華說“去把她的腦袋給我抬起來”
秋華走過去,直接掰起了那垂下的頭顱。秀雅瞪著驚恐的眼睛,滿含淚水地開始叫嚷“德主子饒命,德主子饒我,我是您本家,您不能這么對我”
珍珍閉了閉眼,她只覺得臟了自己的眼睛。
秀雅明明在討?zhàn)垼珊退黄痖L大的珍珍卻覺得,她的討?zhàn)埾率切市首鲬B(tài)。
德貴妃起身,不顧自己的身孕跪在了太后面前“太后,此人是我吳雅氏的女子,乃我同族小爺爺禮部尚書薩穆哈的幼女。四年前選秀時皇貴妃曾想留她牌子,但皇上說此人當不起,親自撂了牌子出宮,說此人當不起皇貴妃的一句才貌雙全。后來她母親王佳氏犯七出被薩穆哈休會娘家,她與薩穆哈決裂跟隨母親,薩穆哈幾次想為她說親,王佳氏都拒不相見。此人并非宮女,她如何入宮,如何入宴,如何碰上臺吉,又如何做出敗壞門風的事都未可知。”
珍珍也跟著跪在旁邊,但她小心翼翼地扶著姐姐,深怕大腹便便的姐姐有什么意外。
德貴妃作勢要給太后磕頭,嚇得太后趕緊讓烏嬤嬤去扶住她。
“別磕了,這都什么事兒啊,你身子重要”
德貴妃對太后說“請?zhí)髮⒋巳私唤o我審問,其余的,您讓內務府徹查便是,我決不徇私。”
太后雖然平日不管事,但她是從順治朝熬過來的人,心思十分透徹。德貴妃剛剛平鋪直白地述說往事時,太后很快就明白了底細。
這人皇貴妃認識,不但認識而且應該頗有淵源,今日這事和皇貴妃脫不了干系。
太后略略思量后便說“可以,你帶回永和宮先審,薩穆哈那里等皇上回來再去問話。”
皇貴妃竟然沒有反對,而是優(yōu)雅地福了福說“臣妾也這么想,德妹妹指責得對,姐姐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竟然忘了往事。也實在是有些年頭了,剛才沒認出,請?zhí)笏∽铩!?
她話音一落,秀雅突然間有些慌張,她四處張望,最后急急想爬到皇太后腳邊。
德貴妃厲聲說“崔公公,煩請您臟一臟手,把這人給我押回永和宮吧。”
秀雅被崔邦齊押回了永和宮,扔在了盛夏的庭院里。
珍珍扶著姐姐腳剛剛踏進永和宮,皇貴妃竟然緊追不舍跟了上來。
德貴妃冷斜了她一眼,毫不客氣地說“皇貴妃,您的承乾宮在隔壁。”
“我是來看看妹妹的,妹妹可別動氣。”
德貴妃扶著珍珍,直視著佟佳氏問“說吧,這事就是你做的吧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想氣氣你,把你氣到生不下孩子,那便再好不過了。”
皇貴妃的嘴一張一合,說著世上最惡毒的詛咒。
“那可惜了,不能如你所愿了,這點小事,我還犯不著。等萬歲爺回來,你看看你還能不能穩(wěn)穩(wěn)坐在皇貴妃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