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過堂食后,大家都在聊天嗝屁,只有薛藺一個人回課堂抄詩集。沒辦法,做錯事就得受懲處。
提筆才寫了一個字,就有人在他的桌案腿上輕踹一腳:“你抄什么抄要抄也該真正犯錯的人抄。”
是蕭i。
薛藺心中一暖,正要跟她說上幾句。她卻扯過那本詩集就往外走,看樣子是要去找罪魁禍?zhǔn)姿竟~。
他情緒又有些低落了,沖著她的背影訥訥問道:“我讓她轉(zhuǎn)交些東西給你。她……給了嗎”
蕭i猛地回頭,表情錯愕。但容色很快就溫和下來,仿佛剛剛脾氣沖的那個人不是她一般:“你讓她給我送東西是什么”
薛藺搔了搔頭:“也沒什么。拿了你一份股,當(dāng)然得提點(diǎn)可行性建議。就是些菜譜,新式煎法茶還有壟斷茴香散買賣的建議。”
不是給她的,是給那樁生意的。她臉色重又沉了下來。
“還編了一個小故事,讓她轉(zhuǎn)告你。我想,這個故事應(yīng)該會對你有所啟發(fā)。”
書里是不可能有春秋戰(zhàn)國的,他要講史,旁人只會覺得他妖言惑眾。甚至某些指鹿為馬的家伙會將這個故事當(dāng)作把柄,給他羅織罪名――史,就是事實(shí)。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歷史,自然是在含沙射影,指代當(dāng)朝。
他只能說這是自己編的。
話音落下,他看到她眼神一下子就柔和了,上半身也略略朝他前傾,像是在等著聽他接下來的話一般。仿佛受到鼓勵般,他脫口問她:“要不然,我給你來段評書”
蕭i臉上略有疑惑。
薛藺這才反應(yīng)過來,評書特么不是明末清初才有的東西嗎唐代倒是有一種表演形式跟評書很像的藝術(shù),名字叫“說話”,多是用于說評佛教典集的。
“我是說,給你來一段說話。但我們不談佛史,我們來講小故事。話說從前,吳國大王闔閭趁著越國老王逝世之機(jī),揮兵攻打越國,卻反被該國新王勾踐大敗。闔閭身受重傷,臨死前囑咐兒子夫差替他報仇……”
他起初講得還很克制,很快就眉飛色舞起來。說到精彩處,墨錠當(dāng)作醒木用,往桌子上“啪”地一拍,兩眼一瞪,幾有怒發(fā)沖冠之勢。
只是講得這般口若懸河,他講著講著,忽然發(fā)現(xiàn)……不管是語氣語調(diào),還是動作眼神,他都在不知不覺地模仿著他那歷史系教授老爸興奮地跟他講史時的模樣。
……
他突然就想念起他來。
也突然明白了,為什么狗皇帝既弱又渣,還坑隊(duì)友,蕭i還是一心一意地維護(hù)著他。
因?yàn)槟鞘呛湍赣H一樣,整個世界里離自己最近的人。不管私下怎么吐槽,又積累了多少怨言,那都是從幼年至少年時期,對自己影響最深刻的人。
他望向蕭i。此刻的她聽得入神,或許是從這段歷史中有所得所悟,眼眸璨然得像裝下了整個銀河系。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她是否正因替她父親找了面鏡子而心生愉悅
他的整顆心柔軟起來,不自覺地將整個故事擴(kuò)展來講。包括文種帶珍寶賄賂伯骸⑽樽玉閎胺蠆鈁恫莩根、勾踐問病嘗糞,伍子胥為逼迫勾踐而設(shè)計越王后雅魚被晉使侮辱等事。
等故事落幕,蕭i這才意猶未盡地嘆道:“我從小到大,再珍貴的奇珍異玩也收過。獨(dú)獨(dú)薛二郎的這份禮,最合我心意。”說著一整衣襟,竟如士人般莊肅地對他長揖一禮,“以故事為鑒,可以明己正心。多謝薛二。”
嚇得薛藺趕緊去扶她。她卻在起身抬頭的剎那,往前半步,極其自然地在他唇角印上一吻。“這是回禮。”她笑著說。
那一吻極輕極淺,一觸即分。與他夢里的香艷截然不同。他的心卻怦怦地跳得厲害,慌亂地倒退半步,也對蕭i長揖到地:“公主客氣了。”
等看到蕭i眼里的詫異,才恍然察覺到在此刻行揖禮,是有“就是講了個故事而已,你還專門回了個香吻,實(shí)在是太客氣了”的意味。頓時難堪得想扇自己一巴掌。
蕭i見他窘迫難安,強(qiáng)壓下唇邊笑意,移開直視他的目光,打算找個話題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恰當(dāng)此時,何征、史云等數(shù)人的笑談聲和腳步聲在遠(yuǎn)處響了起來。薛藺像是被班主任逮到早戀現(xiàn)場的學(xué)生般,慌得一逼,左顧右盼,望的全是柱后桌底這類可以藏人的地方。
蕭i比他鎮(zhèn)定多了,輕輕用拇指替他擦去唇邊蹭上的胭脂。再往后退了兩步,便語氣自然地開口了:“老師的詩集這么厚,你一個人怎么抄得過來不若……”
話沒說完,急得一逼的薛藺已經(jīng)生了急智,將墨錠又當(dāng)醒木一拍,一段單田芳版的《隋唐演義》脫口即來:“但說這一天,天氣炎熱,北平府的大道上,來仨兒人。一高,二矬。這倆兒矬的,一個白臉兒,一個黑臉兒,身穿宮服。有一個背著刑枷腳索……”
蕭i被他逗得不行,含笑坐到自己座位上,開始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