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響午時分的慈恩寺格外寧靜, 只聽到菩提樹上的蟬鳴聲,烈日炎炎,香客們都避開了這段時間, 再過一個時辰人才會多起來了。
靠后山的一座涼亭里倒是有些熱鬧。
亭子外守著五六名侍衛(wèi),里面亭內(nèi)站著兩位郎君。
身著靛青色錦袍的郎君約莫二十歲有余, 長身玉立,面若玉冠, 在石凳上落座, 腰間的香囊玉墜自然下垂, 握著折扇的右手下拂,展平衣擺上的褶皺, 順勢上揚打開折扇,慢慢搖動,雅致風姿, 神情愜意。
這位郎君正是長安李氏的嫡長子, 燕國公世子,李憲了。
李憲看著對面著紅色云錦圓領(lǐng)袍的郎君道“阿寅坐吧”
被他稱為阿寅的郎君便是他的胞弟,李氏三郎君李寅,十五歲的少年郎君,容貌昳麗,唇紅齒白, 眉宇間盡是驕矜倨傲,不可一世。
李寅不耐煩地坐下。
李憲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李寅,眼里閃過欣慰和懷念, 他記不清他有多少年沒見過阿寅這般模樣了,論起來已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是了,李憲重生了
他重生在了永康十六年,這一年是個多事之年,長安百年難遇的山洪,吐蕃的松州之戰(zhàn)接踵而至,天災,苦不堪言。
上輩子他戰(zhàn)死沙場后,雖亡,但魂魄還存在于世間
可惜他的魂魄只能在燕國公府里游走,一旦離開燕國公府就會渾身劇痛,仿佛火烤一般。
他的魂魄在燕國公府飄蕩了七十多年,這漫長的歲月里,他見證了李氏在他手中愈發(fā)的昌盛,還見證到了他美滿的婚姻。
不過也看到了他的艱辛,他離世時,阿寅還未及冠,十幾歲的少年郎,憑借自己的雷霆手腕鎮(zhèn)住了李氏,壓下了那些野心勃勃的族老們。
也不知阿寅在其中受了多少委屈,所以他很感激那位小弟妹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家。
因緣際會,他得了再得一世的機會,一切有他,阿寅自是要隨他自己的性子而活的。
又來了,又來了,李憲老父親般的笑容看得李寅渾身不適“阿兄”
李憲笑呵呵地搖著扇子。
他是知道阿寅最是不耐煩來寺廟上香的,若不是經(jīng)歷過這一遭,他也會如阿寅一般,不畏鬼神,不信佛道,只不過如今由不得他不信了。
更何況阿寅與這寺廟緣分大著呢
“母親與法師談論佛經(jīng),我們在此坐會兒,不用太久。”李憲道。
李寅無趣地點點頭,他不明白阿兄為何不在客房里待著,非要跑到這兒做什么不過這涼亭北邊有個參天菩提,正好可以遮擋住烘人的太陽,也不難捱。
不遠處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李憲勾了勾唇角“你來的少,慈恩寺的大麥茶尚可,我命人沏一壺過來”
“讓颯風去便是了”話音剛落,李寅就要吩咐立在亭外的侍衛(wèi)。
“颯風和你一樣,哪里知道在哪兒,找個尼師去就行。”李憲攔住他,起身往外走了走,叫住不遠處石子小道上的一位小尼師,“尼師”
妙提聽到聲音,停下腳步,尋著聲音望去,只看到?jīng)鐾つ莾壕哿撕眯┤耍∈志o張地捏住僧袍。
“小尼師,勞駕”方才叫她的那位施主又喚了她一聲。
四周只有她一個尼師了,妙提不知道他叫她做甚,但還是過去了,侍衛(wèi)自覺地給她讓開道。
妙提不過六歲大,瘦瘦小小的一只,怯生生地站在亭子里,雙手合十做禮,細細軟軟問李憲“施主,可,可有貧尼能幫忙的”
妙提身上套著寬大的灰色僧袍,雖然有些不合身但卻很干凈,小手攥在一起,顯得有幾分局促。
李憲回憶起前世她被阿寅抱著嫁入燕國公府的場景,再看她如今這般小心翼翼的樣子有些心酸。
李寅倒是有些意外,不曾想這寺里竟還有這般小的出家人。
李憲看了眼李寅,輕聲道 “聽說寺里的大麥茶香醇濃郁,可否有幸嘗一嘗。”
原來是為這個,妙提松了一口氣,眨巴眨巴濕漉漉的大眼睛“施主說的是凈慈法師那兒的大麥茶嗎”
“應該就是了”李憲笑著說。
“那您等一下哦貧尼去給您拿。”妙提抿唇笑了笑,然后就跑出去了。
李寅眉梢一挑,幽幽說道“阿兄,你怎么好意思讓這么一個孩子去幫你做事”
李憲不同他計較,若不讓她去沏茶,怎么能讓你和你未來媳婦搭上話。
等了沒一會兒,妙提便提著茶壺小跑過來。
李寅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上布滿汗珠,不知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鳳目微瞇掃了李憲一眼。
妙提看著這位長得極好看的施主冷著臉有些害怕,往李憲那兒靠了靠“施主,您要的茶。”
李寅冷哼一聲。
李憲瞪他,以后可有你后悔的,轉(zhuǎn)頭笑著謝過妙提,慈恩寺也挺大的了,她只用了一刻鐘便回來了,真是個赤誠的,有些過意不去,忙伸手親自接了過來,朗聲道“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