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問要收學生, 此事傳到京城, 年輕一輩無不震動。
他們想去, 可謂非常想去。只是, 京城與錢塘相距甚遠, 他們還有朝廷職務在身,不能遠行。
恰巧戶部因為稅改一事, 想派幾名官員去余杭, 找宋問指教一二。王義廷便上奏陛下, 請求選派幾位年輕的官員過去,順便應征一下宋問的徒弟。
馮文述得到消息,一咬牙一跺腳,還是決定轉到戶部去。便找人托了關系,從中運作。
合該是去戶部, 果然躲也躲不掉。
其他各部官員一看, 那他們也順便著吧。
這都一順便, 人就太多了, 可不行。朝廷便展開了一項比科舉還要嚴苛的考試,從各部挑選幾名出來, 任命前往錢塘。
先前宋問走的太匆忙, 也走的毫無征兆。她辭官的事情, 都是過后許久才知道的,叫這群學生心中很不是滋味。
縱然他們都已經(jīng)離開云深書院, 但心中還將宋問作為一輩子的良師諍友。這有事沒事都會去問她兩句, 結果宋問辭別這樣的大事, 居然沒打個招呼。
可謂非常難受了。
這次選出了七人,云深書院就占了六個。孟為、李洵、馮文述,以及梁仲彥,丁有銘,趙恒。最后一位是吏部尚書的小孫,王義廷的小侄,是國子監(jiān)學徒,如今在吏部任職。
孟為梁仲彥等,靠的是實打實的治水功績。另外幾位,多少有點背景關系。
他們坐馬車,再轉水路。行船的時候,恰巧風向好,體會到了一日千里的神速。路上沒耽擱多長時日,便到了余杭。
李洵道應該先拿著文書去找驛館安排住所,不然等天色晚了,做什么都不方便。孟為卻急著要去找宋問。
馮文述道:“這余杭茫茫之大,你我又是第一次來,去哪里找先生啊?”
趙恒點頭道:“何況我們未有知會,便數(shù)人登門拜訪,有違禮數(shù)。”
丁有銘站在小巷的墻前,抬手一指說:“哪里不好找,你們自己看,都給標出來了!”
幾人湊過去圍觀。
余杭那邊,大約是近日來問的人實在太多了,街上竟然直接貼了宋問住所的位置。還有一些書院,也標明了是宋問創(chuàng)辦,尋人可以去此處。
如今滿余杭,怕是沒有人不知道宋問的。
“天吶。”孟為看著街頭的種種景色,驚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馮文述翻眼:“你哪次不這樣說?”
孟為說:“哪次都覺得他神了啊!”
丁有銘提了提身后的箱子,道:“不如先去找先生吧,我看離此處也已經(jīng)不遠。”
數(shù)人互相商討,實在拗不過這幾位情緒激動的,便同意了。
他們走一段路,就能看見墻上貼著的紙,便順著標志,順利到了宋問的門前。
此刻宋府大門緊閉,門上還掛了個碩大的牌子——“無事勿擾,徒已收到。”
幾人看著那牌子,頓時心底說不出的失落。
王家小郎看著他們的表情,很是不解,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們……不是已經(jīng)是宋問的學生了嗎?”
還那么在乎這學生的名號是怎么?
眾生:“……”
似乎是這么個理?
幾人低頭,整理了一下儀表,而后上去敲門。
沒多久,一胖子氣勢洶洶的打開門,沖了出來,喝道:“誰——!”
數(shù)人一愣,激動的心被喝得一顫。
不知該做什么反應,面面相覷后,馮文述一把將李洵推了上去。
李洵:“……”
李洵欠身施禮道:“這位老伯,我等是宋問的學生。此次來余杭,特來拜訪先生。請問宋先生在家嗎?”
那胖子表情一變,將手揣在袖子里,試探性的問道:“你們是……宋問的學生?”
“正是。”李洵又問,“請問先生在嗎?”
宋潛忽然變得高興,他哈哈笑道:“你們是我兒的學生?難不成是從京城特意過來看她的?哎呀這舟車勞頓的,累不累?”
幾人被他的善變又是弄得一愣,紛紛搖頭。李洵道:“原來是宋世伯。”
宋潛聽他喊的很高興。
“真是有心了。”宋潛很是激動,拽著李洵的手往里面引:“進來進來,來來,將東西先放下,坐著好好休息一下。”
然后又站在后面,將幾人都推了進去。
眾人頗有些受寵若驚。
宋潛自覺替宋問招待他們,喊人上茶,上點心。又叫后庖早些做飯。
眾人連聲婉拒:“世伯切勿客氣,我等就是來見先生的。”
宋潛揮手,將他們按下:“宋問,她現(xiàn)在在書院,晚上就回來了,你們在這里等她便可。”
孟為道:“我們還是去找先生吧。再晚些,怕驛館沒有客房。”
“住哪里?住這里就好了嘛。”宋潛說,“你看我宋府這么開闊,哪里住不下?驛館那地方住的也不開心。你們從京城遠道而來,即是客。我招待客人,怎么會讓客人住到驛館去?”
幾人將東西放下,還是不愿久坐,便說先去找宋問,然后離開了宋府。
這次前往宋問的書院。
他們與門房打了聲招呼,往書院后面的廳堂里走去。前腳剛跨進門檻,便見一道黑影迎面飛來。孟為抬手一抓,卻發(fā)現(xiàn)手心黏糊糊的。一團濕潤的黑泥在手里碎了開來。
“哈哈哈!”旁邊幾名小童從門柱后面出來,拍手大笑,興奮不已。
孟為沉下臉道:“小小年紀怎么能不學好?出來!”
幾位小童才不管,作勢要跑。結果一轉身,就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宋問呵呵冷笑,擰起一人的耳朵說:“前去。”
幾位小童頓時偃旗息鼓,一副委屈的模樣,乖乖走到堂中。
宋問長發(fā)高束,穿得簡單中性,但是不難看出,這是一個女性。
她走到旁邊的位置坐下,抽出扇子,看著前面五六個小童,一下下在桌上敲著。
“誰做的,誰主使,做過自己,自己站出來。”宋問悠悠道,“別等我動手。”
一小男孩出列,低著頭,乖巧道歉道:“對不起,哥哥,我知道錯了。”
一女童上前,掏出一方卷帕,兩手遞給孟為:“哥哥擦手,哥哥原諒我們吧。”
這樣看起來可真是聽話極了。
孟為剛想說話,宋問截斷道:“別原諒他。”
孟為懵道:“啊?”
宋問說:“他道歉別人就一定得原諒他了嗎?犯錯如果只需要一句道歉就可以解決了,那他以后真的會悔過嗎?”
那男生撅著嘴,巴巴的看著他。
孟為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忍,又看向宋問說:“他……”
“既然犯了錯,就應該要補償。犯了錯多大的錯,就要多大的補償。這樣才能夠記住教訓。”宋問冷笑道,“你們這是第一次嗎?看我不在,就惹事生非。不是有心向上才學好,而是畏懼我才學好。我不需要,也不接受這樣的學子。”
幾位小童知道她生氣,頓時不敢再說話。
這場景實在是似曾相識,幾位現(xiàn)任朝廷官員,莫名覺得他們非常可憐。
宋問拍下扇子:“六個人是吧?今日的功課多抄六遍,去幫后面的李先生打理花壇六天。敷衍了事的,再加一倍,聽清楚了嗎?”
這懲罰聽著好嚴重,幾人卻很怕她,不敢有異議,負手點頭稱是,然后一個接一個的從前門出去。
宋問端起茶看向呆愣的孟為等人:“你們怎么來了。”
“額……”馮文述上前一步,小心問道:“請問,宋先生在嗎?”
宋問點頭:“在啊。”
孟為小心道:“能請先生出來嗎?”
“可以啊。”宋問說,“幾年不見,連恩師都不記得了?”
眾生沉默片刻,而后一齊驚呼道:“什么?!”
宋問悶哼道:“嗯哼?沒人告訴你們,宋先生是女人嗎?”
沒人說話,表情詭異,仿佛見鬼了一般。
宋問挑眉,哼道:“說吧,都來做什么?找我有什么事?”
幾人低頭,用眼神交流。互相間全是震撼和不可思議。
這……是做夢?
宋問挑眉,一扇子大力拍桌:“回神!”
眾人被震得渾身一顫,終于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