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聿卻不等她一一嘗遍,直接捉過她的右手,牽引著她直接將一塊肉喂入他口中。
他嚼了嚼,咽下道:“不錯。”
商姒彎了彎唇。
她垂下眼,看向那些菜肴,輕聲道:“世子若是喜歡,我可以時常做。”
遲聿笑道:“不必麻煩你下廚,你只需好好呆著。”他夾了菜送入她口中,待她一口咬住,才道:“這些菜倒是甚少在宮中見過。”
“是長安百姓時常吃的菜肴,難登大雅之堂,故而世子不曾見過。”
“你畢竟在宮中,又如何知曉”
她不緊不慢答:“我幼時,宮人輕賤于我,我活得……不太容易,負責出宮采購物資的李公公見我可憐,又不敢拿御膳房的吃食,便時常從宮外帶些吃的來,我就是這樣被他慢慢帶大的。”
“李公公可還健在”
“他死了,我八歲那年他便死了。”
遲聿垂下眼,抬手抓住她右手腕,捋開袖子,露出那一道傷疤,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商姒目光微沉。
遲聿看她身子又有些緊繃,以為自己又逼得緊了,遂緩聲解釋道:“不過問問,若難以提及,便不說罷。”
她沉默不言,許久,才道:“是我八歲那年,他們發(fā)現了我,我拼命掙扎,便受了傷。李公公為了護我,被他們一刀殺了。”
李公公于她,才是唯一的親人。
商姒驟然閉眼,身子無端有些抖。
后來。
后來她殺了她那親哥哥。
帝王橫死,王赟便讓她女扮男裝冒名頂替,她龍袍加身,再也不必擔心吃不飽,卻再無一人如此關愛于她。
遲聿皺眉,抬手在她后背輕撫,不自覺放柔聲音,“以后,我護著你。”
心下疑竇,莫不是從那時起……她才開始由公主變成天子
她看起來沒有說假話,若她所言為真,她從前過得那般苦,卻是他沒有想到的。
商姒睜開眼,搖頭道:“我到底還是平安活到今日,當初折辱我的,早就下了地獄,我已經釋懷了。”她頓了頓,抿唇道:“只是不知,于世子這般身居高位者,到底是如何看待這些低賤人命”
她的話意有所指,遲聿問道:“在怪我縱容遲陵殺人”
“此舉不過以暴止暴,世子難道不應該穩(wěn)定民心嗎”
“公主有何想法”
商姒清淡答道:“我不懂政事,只是知道這樣不妥,就拿陸大人來說,他官至內閣首輔,德高望重,世子此舉難以服眾。”
他不置可否,淡聲道:“方才你說,以暴制暴”
“是。”
“那你如何得知,施暴之人非這些自詡亡國、被人作踐之人”
他容顏深邃,目光看著她,溫和平靜,一絲一毫也不怒,話卻一針見血。
商姒道:“長安在世子股掌之上,如何治理是世子之事,姒只說最想說的。”
遲聿揮袖道:“繼續(xù)。”
她垂下眼來,問道:“敢問世子攻入長安,打的是什么名號”
“清君側,伐無道。”
“那么,如今世子已經攻入長安,奸佞之首王赟早已伏誅,世子卻對這些老臣步步緊逼,所謂‘無道’,指這些老臣嗎”她問。
遲聿冷淡不言。
商姒又說:“我雖不懂治國之策,卻也明白人之常情。他們都會怕世子,不敢作亂,但也僅此而已了,世子會失去本可籠絡之人。”
他卻忽然開口:“覺得我殘暴”
她不語。
遲聿抬手捏了捏她的臉蛋,讓她正對著他,緩了語氣,怕嚇著她一般,道:“你覺得那日宮宴,遲陵所殺之人是否有罪”
她想了想,“都是無能之人,尸位素餐,卻也不至死。”
“若他們假擬天子詔,暗中號令諸侯,意欲引兵奪回長安呢”
她倏然無言。
遲聿看著她極為漂亮晶瑩的一對眸子,繼續(xù)道:“此外,上回楚國之事,公主以為我下獄幾個大臣,楚國就會善罷甘休么意欲借此作亂、扶持新帝之人數不勝數,唯恐昭國獨大,吞并諸侯,既然如此,你覺得我當不當順水推舟”
她抿唇,臉色無端有些清冷。
這樣的神情與前世倔強的天子重疊了,這才是稍微松懈偽裝之后的她。遲聿目光不由得憐惜下來,耐心說道:“新帝變數太大,那日我當眾將人全殺,一為立威震懾,二為鎮(zhèn)壓暗處陰私伎倆。至于阿陵所為,他動靜越大,越能讓暗處之人不敢輕舉妄動,我便可拖延時間。”
商姒想問“拖延時間做什么”,但卻沒有出聲,只是伸手拿起了筷子,加了菜放到碗里。
她淡笑道:“世子吃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