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少年再次落下一刀,有人慘叫一聲,繼而響起一連串乒乒乓乓的聲音,似乎什么東西被撞得倒了下來。
哪怕不回頭,商姒也能感覺到他們的恐慌。
她聞到一絲血腥味。
可她不能回頭,她還在直面最危險的遲聿。
遲聿見她沉默,倒也不急,慢悠悠地拿過案上一把鋒利的匕首,越過她,單手將案上一盤果蔬慢慢切成小塊。
然后以刀尖插入其中一塊,慢慢遞到她唇邊。
動作充滿了十足的耐心。
好像在喂一只小幼崽。
商姒在心底默默確認,這人當真是瘋了。
不是癖好獨特,就是成心在捉弄她。
她垂下眼瞼,默默啟唇,含住那水果,然后慢慢嚼了起來。
紅唇沾了水光,飽滿欲滴。
與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臣子們截然相反,左側(cè)的將軍們卻饒有興趣,一邊看著那拿劍少年一個個殺過來,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商姒,難掩驚訝之色。
一是驚嘆這公主之無雙容顏,無怪她兄長被傳為容姿無雙,這位公主,生得便已是極美。
極美,美得甚至帶了一絲侵略性。
流連花叢,賞盡美人,都難找到這般漂亮的美人。
二是驚訝他們的世子殿下,平日從來不近女色,如今竟破天荒地當眾抱著這美人!
說是天下罕見也不為過。
俗話說得好,美色誤人。
可再迷人的美色,他們都不曾想,也有迷到世子的那一日。
一邊錦袍金冠的男子微微一笑,甄滿一杯酒,一邊饒有興趣地看戲,一邊慢慢飲著。
他身邊俱是氣質(zhì)極佳的年輕男子,個個身材健碩,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絲凜然之氣,這一路隨著世子殺來,他們好不容易都歇會兒了,自然都抱著看戲的心態(tài),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處。
商姒明顯能感覺到,她背后的視線越發(fā)灼熱了些。
遲聿卻忽然攬著她的腰肢,將她側(cè)向一帶,讓她微微側(cè)對著他,金紋廣袖輕輕一拂,擋住他們大半視線。
她微微一愣,不知他這忽如其來的舉動是何意,耳垂卻忽然被他輕輕一咬。
她吃痛瞇眼。
他的舉動唯有她看得見,他的眸子逆光,卻明亮灼人,望著她道:“今夜之后,天下人都會知道,你是我的。”
她心底微顫,強制鎮(zhèn)定道:“……世子此話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側(cè)臉上,動作親昵,旖旎溫存,“我看上你了,江山我可奪,公主亦是我囊中之物。”
這話說得大膽。
他打著為天下的旗號,如今當著她的面,卻毫不掩飾地說江山是“奪”的。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少帝,酒池肉林,奢靡浪費,奸佞之臣把持朝綱,重刑厚稅,欺壓百姓,昭國世子遲聿年少便是奇才,未及弱冠便舉兵肅清奸佞,乃是民心所向。
可實際上,是攝政王王赟意欲削藩在先。
巍巍大曄,列侯分封,天子坐鎮(zhèn)洛陽,而數(shù)十諸侯國鼎足而立。
王赟把持朝政,自然忍不了這些擁兵自重的各路諸侯,是以在商姒看來,遲聿就算不為天下,起兵于他亦是理所當然。
可起兵之后呢
若他當真想維持他仁義的名聲,自然不會太過明顯地奪取江山帝位,所以一旦她身份暴露,作為天子落于他手上,他自然不會殺。
可如今,他這般肆無忌憚,又令她微微放下的心,再次高懸起來。
她不想死。
沒人會愿意死,更何況是從未主動作惡的她。
身后忽然響起一聲怒喊,“無恥亂臣,受死吧——”
有人看他如此肆意侮辱公主,亦是將大曄尊嚴踐踏于腳下,再也忍受不下去,從袖中掏出匕首,猛地沖了上來。
商姒倏然回神,倏然回頭去看,眼角刀光猛地刮過眼底,她還未曾反應過來,腰肢再次被他一帶。
裙擺翩然一轉(zhuǎn),劃起優(yōu)美的弧度。
他喂她吃水果的那把小刀,已經(jīng)飛了出去,直直沒入他的脖頸。
那人低哼一聲,鮮血濺上面前長案,轟然倒下。
一殿死寂,眾人連呼吸都緩了緩。
商姒瞳孔劇烈一縮,看著那人臨死前都未曾闔上的雙眼,卻聽身邊男人冷嘲一句“迂腐舊臣。”
她立刻反應過來,轉(zhuǎn)頭抬眼望著他。
一邊看著他,一邊強自壓下心頭劇烈的心跳,心底篤定了方才的想法。
眼前這人,心狠手辣,殺伐決斷,面對此殿殺戮,仍舊慵懶調(diào)戲于她。
若那對象不是她,她當萬分欣賞此人。
膽識謀略,手腕心機,俱是萬里挑一。
可他針對的是她。
遲聿不知短短一瞬,她心中已經(jīng)千回百轉(zhuǎn),將諸多利害悉數(shù)權(quán)衡了一遍,只對她的愣神有些不滿,齒間微微用力,瞇眼繼續(xù)著剛才的話題,“怎么不愿意”
商姒在他懷中輕輕搖頭,主動靠住了他堅硬的手臂,她之前再如何瑟縮畏懼,那背脊依舊驕傲地維持著筆直,此刻方才一寸寸徹底軟了下來。
柔軟黑發(fā),散了他滿手。
她靠在他胸膛上,輕聲道:“我雖是生為公主,卻從未被人敬為公主,若世子能護我,商姒自然……愿意。”
嗓音纖細柔軟,這是她天生音色使然,卻在他心尖上撩了一撩。
她說完便閉眼,不去看那滿地鮮血,不去看眾人或驚奇或戲謔的目光。
眼前這個人,是遲聿。
是那個七歲便能一箭射死不臣服于他的將軍、十歲參知昭國政事、十三歲領(lǐng)兵打仗的世子遲聿。
她在他的眼中,或許是一個徒有姿色的美人,或許是一個值得利用的公主,又或者什么都不算。
她可以是任何東西,卻絕不會被他視為對手。
這樣一個人,肯給她遮天蔽日的庇護,便不會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