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則看了眼男人, 發(fā)現(xiàn)這人腳步虛浮, 目光陰沉,走路時身體虛晃, 顯然沒少喝酒。
他收回目光, 平靜地回答:“我是鎮(zhèn)醫(yī)院的醫(yī)生,今天和葛醫(yī)生過來給孩子們打預(yù)防針, 剛在對面跟校長吃了頓飯, 出來透透氣。”
男人見陸則長相俊秀, 衣著雖看不出是什么牌子, 但瞧著質(zhì)量都挺好。
這樣一個有正經(jīng)工作的小白臉,沒理由看上他老婆這么個代課老師, 臉上的兇狠才收了起來。
不過即使知道了陸則的身份, 男人語氣還是兇巴巴:“有什么事嗎?”
陸則說:“我看這孩子的情況有點不對。”他蹲到那孩子面前注視著他, 只見小孩只有剛才輕輕那么一抬頭露出了眼睛, 這會兒有低著頭。
他雙手下垂、四肢無力,脖頸也耷拉著,看起來是趴在地上的。
葉老頭說:“這是五軟啊。”
所謂的五軟, 指的是頭軟、項軟、手軟、腳軟、肌肉軟。
頭軟、項軟所以頭不能長久抬起,手軟所以不能久握,腳軟所以不能站立或行走,肌肉軟所以全身無力。
這是一種嚴(yán)重的發(fā)育不良, 一般來說發(fā)病既有先天條件的因素,也有后天營養(yǎng)條件的因素。
陸則觀察著小孩的情況。
小孩瘦瘦小小地挨在門邊,腦袋再也沒抬起, 仿佛在閃避著那個滿身酒氣的那人。
男人看著小孩就覺得討厭,他前面的婆娘和人跑了,孩子沒給他生一個。再娶的這個讀過好些年書,可惜帶來個病秧子兒子,看著就覺得晦氣。
男人臉上有著掩不住的輕蔑:“他生來就這樣,跟一灘爛泥似的,看著就讓人心煩。”
他愿意多費一口飯養(yǎng)著這小孩,還不是因為這小子看起來活不了多久?
等這小孩沒了,他婆娘自然會踏踏實實跟他過下去,再生一個屬于他的孩子。
至于治病?他婆娘沒錢,他也不會給錢的,他家起這棟樓房還欠著一屁股債等他婆娘的工資還!
天生就這樣的小孩,還沒聽說能治好的!
陸則皺著眉看向那個渾身軟在地上的小孩,這種情況最需要的是補充營養(yǎng)和配合治療,還需要親人的陪伴和引導(dǎo)。
可這小孩明顯夠不上任何一樣,甚至可能連基本的溫飽都沒有保障。
陸則說:“他需要及時治療,不然會留下后遺癥。”
雖然看起來情況已經(jīng)非常糟糕,說不定早就已經(jīng)對孩子造成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
男人很光棍地說:“我們家只有他媽一份收入,吃都不夠吃,還得還債來著,哪里來的錢給他治病啊?更何況他天生就這樣,花了錢也治不好,何必費那個錢?”
陸則拿出手機(jī)擺弄了一下,對男人說:“要是不用花錢,你讓他去治嗎?”
男人可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好事。
雖說這小孩死了挺好,免得變成累贅,可要是能治好,養(yǎng)著也不費事,還能拴著他婆娘。
出于對錢的敏感,男人有些懷疑地問:“還有這樣的好事?”
陸則把手機(jī)屏幕轉(zhuǎn)向男人,讓他看一下宣傳公告,是一家兒童腦癱康復(fù)中心發(fā)布的。
雖然屬于私立的康復(fù)中心,但是規(guī)模大、設(shè)施齊備,看著就很正規(guī)。
這孩子雖然不能斷定是腦癱,但是五遲五軟是腦癱的癥狀之一,可以帶去診斷一下。
不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五遲,早些治療總是沒錯的,康復(fù)中心那邊有各種輔助器材,可以幫助患兒進(jìn)行功能鍛煉,總比每天被扔在家里這么趴著好。
今年這家康復(fù)中心要搞專項研究項目,面向全省免費接收一批志愿者,雖然目前已經(jīng)收滿了人,但是陸則在那邊有熟人,打個招呼再送一個小孩去治療不算什么事。
男人看完,覺得治一治也可以,反正不花錢。
他比較關(guān)心的是另一件事:“小孩送去了,要人陪著嗎?”
他媽肯定不肯去照顧,又不是親孫子,照顧這么個病秧子丟死人了;要是換他婆娘去,他又不樂意,誰知道她會不會一去不回?現(xiàn)在她還能生,說不準(zhǔn)到了外面就勾搭了別人。
更何況,她還要去代課賺錢養(yǎng)家!
陸則平靜地說:“不用,只要第一天把小孩送去就好,要是有需要的話,那邊會及時給你們視頻反饋。”
陸則的態(tài)度十分平和,眼神非常冷靜,既沒有流露出多少同情,也沒有因為男人的態(tài)度生出半點憤怒,仿佛完全只是站在醫(yī)生的角度上提出建議。
男人還是第一次遇上陸則這樣的人,要是陸則像一些路過的游客一樣義憤填膺地指責(zé)他苛待繼子,他肯定直接把人揍出去。
偏陸則一副“我就給個建議,你愛聽不聽”的冷淡模樣,他反而莫名地信服陸則的話。
男人朝廚房里的女教師喊了一聲,叫她出來說話。
女教師聽了丈夫和陸則的話,眼底泛起一絲淚光,原本黯淡無神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
她前夫意外去世,兒子又病得厲害,婆家嫌她晦氣,把她趕回娘家。
她娘家也不樂意讓她待在家里,正好現(xiàn)在的丈夫老婆跑了一年,想要再娶一個,見她讀過點書,就到她家夸口說自己家里樓房,還可以安排她到村小工作。
她娘家趕忙答應(yīng),把她嫁了過來。
結(jié)果擺完幾桌喜酒過了明路,她才知道丈夫家的樓房是借錢蓋的,丈夫平時游手好閑不說,還愛酗酒,酗酒后脾氣很大,總懷疑她在外面偷人,會和他前妻一樣和別人跑掉,稍有不順就對她拳腳相向。
她雖然知道自己被騙了,但工資卡和兒子都在他們手上,娘家隔了幾座山頭,離得很遠(yuǎn),自己根本沒地方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