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下,“奴婢凌雀,接旨。”
凌雀跪在地上,雙手高舉那捧圣旨,神情空洞。
知道紀纖將她扯起來,她似乎才回過神,鋪開那道圣旨。
手指在‘凌氏女’三個字上停住。
“娘娘,可否讓我見見他”凌雀抬頭,淺褐的眼無悲無喜。
紀纖收回放在不遠處交談二人的目光,“陛下,這場賜婚是陸云瑾求來的”
顧隋時不喜歡她這樣類似質問一樣的語氣,淡淡回了聲,“嗯。”
紀纖看著這個大周朝最尊貴的男人,他向來清冷寡言,帝王心術也盡數(shù)藏在那雙漆黑的眸中。
位高者心難測。
十八年,從少年長成青年,心思也愈發(fā)深沉。
紀纖突然想起,在夢里時,他幾乎從來不和她談論政事國事。
只會笑著和她說些日常,宛如尋常的寒暄聊天。
只是隨著他位置越變越高,他連笑也很少有了。
“陛下應該多笑笑。”紀纖毫無征兆地說出這句話。
顧隋時一愣,唇角微抿勾起,向她露出一個淺淡的笑。
他如今的笑像什么呢
幾乎要和那身龍袍融成了一體,疏離地,規(guī)矩地,高高地坐在九龍椅上。
紀纖驟然失了興趣,她懨著眉眼,“陛下長得好看,就是太嚴肅了,多笑笑會好一些。”
凌雀最終接了那道圣旨,于臨歡殿待嫁。
紀纖親自動手,為她打理嫁妝。
“凌雀,你愛他嗎”紀纖對著滿目的喜色出聲問。
凌雀繡著喜被的手指一顫,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紅色籠著整座宮殿,都要渲染到天邊去了,凌雀看到幾只飛鳥在血色的晚霞掠過,自由自在。
“愛不愛又如何呢左不過都是逃不過權勢的。”凌雀冷笑了一下,大逆不道地反問,“難道娘娘就愛陛下嗎”
紀纖捏著一角火紅的衣料,“陛下啊…陛下這個人狠死了。”
狠到得不到就毀掉。她仍記得那個喜色漫天的時刻,顧隋時手中的匕首凜冽如秋水。
她歪頭向凌雀笑了一下,“你出嫁了,要多來看看我啊。我這輩子,可不大能出宮了。”
顧隋時的占有欲強的可怕,為帝王者,怎么可能不將所有事情盡數(shù)掌控在手心。
也不知道在她宮里安插了多少影衛(wèi),他還以為她不知道呢。
宮外琉璃瓦熠熠,朱紅的城墻肅穆,規(guī)矩齊整,宮女有條不紊地行走。
這便是皇宮了。
紀纖覺得無趣,她想回現(xiàn)代了。
凌雀默然。
“你有沒有出過宮啊。”紀纖輕軟的聲音打破滿室的沉靜。
凌雀下意識地回答,“奴婢是在宮外長大的。”
“啊。宮外好玩嗎”
“似乎是四季輪轉比宮里更明顯一些吧。春天有花,夏天有日,秋日有月,冬日有雪。”
宮里永遠是百花盛開,樹木常青。
凌雀頓了一下,目光露出追思,“年少時候最喜歡的還是…”
她話頭一頓,想起了什么,不再說話。
青梅竹馬,將年少的記憶占了個滿當,回憶起來時,竟然全都是關于他的。
不知道是可笑還是可悲。
凌雀最終在一個陰沉的天里從臨歡殿里一身火紅地出了宮,喜色蜿蜒了一路。
紀纖站在皇宮高處看著她從一個牢籠進了另一個牢籠。
正值初秋,閣樓高處的風有些蕭瑟。
顧隋時抬頭看,她高高地站在閣樓上,青白色的衣裙翻飛。
在灰沉的天下,仿佛不小心墜落凡間的廣寒仙子,仿佛下一瞬就要騰空而去。
顧隋時眸色一冷,上了樓。
他伸手攬住她,將風盡數(shù)抵御在外,“怎么在這里。”
紀纖不掙扎,甚至還將身子往前探了探,墨色的發(fā)絲絲絲縷縷,滑在他臉上。
風似乎更大了,她的聲音被吹得有些破碎,“顧隋時。”
紀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的名字。
顧隋時眉目間沒有半點怒色,甚至還應了一聲,“嗯”
“你可真壞呀。”
紀纖回頭看他,眼眸彎彎,身后的青絲四處紛飛,笑得天真無邪。
讓陸云瑾親手殺死凌雀的父親,讓他再無后顧之憂,再無婦人之仁地,直破皇城,一舉攻下。
隨后將凌雀困在皇宮里,綁在她身邊。
還有誰的身邊耳目最多呢自然是這個新成為他的禁臠的她了。
陸云瑾正直,與凌雀情深意重。
凌雀只要還在皇宮一日,陸云瑾便永遠受制于皇帝。
即使他與陸云瑾同生共死多年,沙場征戰(zhàn)并肩作戰(zhàn),他還是不信他。
上位者多疑,自古便是。
顧隋時似乎知道了什么,他雙臂的力氣加重了幾分。
他低沉著聲音喚,“纖纖。”
紀纖也不在意,靠近他笑,“偷偷告訴你哦,我把她的藥全部都倒掉了,所以,陸云瑾現(xiàn)在再也沒有后顧之憂了。”
他眉目不變,眼眸中的暗色依舊深不見底。
紀纖突然有些惱怒。
顧隋時今日的龍袍上有一輪似火的烈日,不偏不倚,正正在他心臟處。
她伸出蔥白的指節(jié),在那輪烈日上點了兩下。
你這么壞,是要被人一刀穿心而死的。
紀纖抬頭,向他綻開笑。
像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