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殿之中,豈容爾等亂兵賊子胡作非為”女帝聲音不大,卻清朗鏗鏘,穿透了風霜寒雪和廝殺聲直入眾人耳中,其中的帝王威嚴令人心弦一顫。
只有為首的年輕男子神色漠然。狂風夾雜著鵝毛大雪從兩人之間穿過,仿若劃出了一道楚漢河界。
“我來帶你走的。”男子說,“這里已經(jīng)不安全了。”
“我是帝王,這是我的宮城。我哪里都不去!”女帝拔箭再搭弓上,直指著那男子眉心。
副將見狀一聲大喝,士兵們刷然拉弓,對準了高處的女帝。
“放肆!”女帝厲聲叱喝,“看爾等都乃是世族臣子,歷代效忠皇家,今日卻受亂賊蠱惑,反而對吾兵戈相向,謀反作亂。如今左大將軍勤王而來,獲勝在即。爾等若能即時放下兵器,歸順于吾。吾可既往不咎!若能殺叛割首者,許爾等富貴官爵!”
她氣勢恢宏,條理清晰,說得那一群士兵露出遲疑之色,手中的弓箭也逐漸垂了下來。
“休要聽這婦人一言!”一名武將見狀大聲怒喝,拉弓扣弦。
只聽嗖地一聲。利箭穿過紛飛的大雪,劃出一道銀光,朝著鎮(zhèn)定若素的面容射去。
“陛下!”賀蘭敏君大叫,將女帝一把撲倒。
電光石火間,馬上的男子縱身躍起,抽出彎刀,揮出一片雪光。
箭矢落在丹墀上,已斷成了兩截。
“君上!”那武將粗聲低呼。
“我同她的事,由我自己來解決!”男子收了刀,蹙眉冷掃了副將一眼,隨即大步拾階而上。
他身長玉立,青袍箭袖,銀鎧勝雪,寒氣逼人,身姿卻極是瀟灑卓約,面孔更是眉目精致、俊雅如玉,唯獨雙目之中只有一片淡漠,不含半分暖意。
方才的舉動已耗盡了女帝的力氣,她如今伏在覆蓋著碎雪的玉磚上,吃力地喘息著,喉嚨里一股濃重的血腥氣。裹著紅袍的她,就像是浴血的天鵝,正在垂死掙扎。
“謙郎!”賀蘭敏君擋在女帝身前,對男子怒目而視,“謙郎,您不要一錯再錯,執(zhí)迷不悟。你現(xiàn)在收手離去,還來得及……”
男子一擺手,就有士兵上來,將這女官拖開。
女帝咽下滿是腥氣的血沫,緩緩抬起頭來。
火光飄搖,她臉頰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唇角尚有一絲殷紅。唯獨一雙漆黑的眼睛,仿佛眾人頭頂浩瀚的天穹,包容無限,卻又有星光鋒利如劍,盛著分明的怨與恨。
男子步履從容地走過去,與她對面而視。
狂風大作,火把幾乎被疾風吹滅,男子俊雅的面孔沉在昏暗之中,一片漠然,唯獨手緊握成了拳。
廝殺聲已經(jīng)將他們包圍住,鼓聲急促,火光四起,大半個皇宮仿若人間煉獄。
“殿下!”武將警惕四望,忍不住催促。
女帝撫胸喘息著,朝男子露出戲謔一笑:“你們要敗了。”
男子面沉如水,仿佛戴了一張面具。他說:“你寫退位詔書吧。”
他的語氣淡然隨和,仿佛如往常勸她早點歇息一般。
少女噗哧一笑,飽含著諷刺:“都到這個地步了,你以為,一封詔書能起什么作用”
“明月奴,聽話。”男子嗓音喑啞而溫柔,“我不囚你。我封你為王,送你去惠州。你不是一直想看海的嗎”
少女驕傲一笑,挑釁地仰視著曾經(jīng)的愛人,毫不畏懼。
“一國之君,可囚可殺不可辱。我絕不可能因被逆賊威脅,為了保命,便將江山拱手讓人!我要死,也是以大雍女帝的身份而死。這樣我方有顏面去九泉之下見列祖列宗!”
男子英氣的眉輕皺了一下,道:“那你以為左韶風會是個毫無私心的忠臣,勤王之后,功成身退,留你清明江山你用豺狼斗豺狼,還想全身而退明月奴,我可不是這樣教你的。”
略帶遺憾的語氣,親昵的稱呼。女帝反而笑意愈深,不禁又輕咳了兩聲。
“你亦教過我,帝血龍骨,傲然天命,永遠不可屈服!相君!”
皓齒重重咬下最后兩個字,如啃骨噬肉,唇間已是一片血腥。
枯瘦的手同時探向懷中。
“君上當心!”副將大喝一聲沖過來,一把將男子推開,手中長劍刺出。
銀白鋒利的劍身無聲地沒入少女單薄的身軀,將之貫穿!
“陛下――”賀蘭敏君猛然凄厲慘叫。
男子震駭,一聲怒吼,揮拳狠狠地將副官捶倒在地,撲過去抱起少女綿軟的身軀。
一個巴掌大的小卷軸滾落,就地展開。男子低頭看,倏然愣住。
“你以為……是暗器”少女喘息著笑了起來,血自喉嚨里涌了出來,順著嘴角淌落,“你也會……害怕哈……瞧你這樣,你……怎么可能贏得了”
男人肩膀顫抖,手背青筋曝露,面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凈,定定地注視著少女慘白的臉,仿佛呆住了。
“這是你當年……畫給我的黃鸝銜柳圖……”少女咳著血沫,“我……不想帶著下去,還你也罷……”
男子目光落在染血的畫卷上,眸光閃爍,俊雅的面孔已一片猙獰。
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炮聲在不遠處炸開,磚瓦碎石飛濺,風浪霎時將這最后的暖意沖散。
男子狠狠咬牙,眼中只剩一片冷酷決絕。他一把將少女抱起,大步朝臺下走去。
“莫怕,我先帶你出去。我不會讓你死……”
少女噗哧笑,血沫濺在男子白玉般的臉頰上。
“可惜……認識這么多年……你并不懂我……”
垂軟的手突然握住劍柄,用力抽出。
女官的絕望尖叫中,血濺在雪地中,點點嫣紅,猶如寒梅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