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紀云禾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慶幸,還好擁有了那些過往,才有了如今,她可以有救下長意的這一絲希望。
紀云禾手中黑色的火焰燃燒,慢慢將堅冰融化,她的手掌越來越貼近長意的胸膛,被林昊青控制住的那道光華也跟隨著紀云禾的手慢慢向下,一步一步更加靠近長意。
而在光華越是往前延伸的時候,離殊的面色卻越來越蒼白,而后慢慢露出面皮之下那些纏繞著的藤蔓。
他本就不是人,他是佘尾草繞著離殊的遺物,尋著那氣味長成的人形模樣。
佘尾草的靈氣被林昊青盡數拔出,留在離殊身上的,不過也就只剩下一些枯藤而已。
雪三月但見紀云禾專心融化堅冰,過程順利,她沒有過多擔心,一回頭,這才看見了她的“念想”,此時已成為了一片枯藤。
雪三月眸色微微一暗,她看著佘尾草藤蔓的中心……在那根根藤蔓纏繞的地方,是離殊留下的一個紅色的玉佩。
那是離殊以前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玉佩,在離殊血祭十方前不久,他才將那玉佩送給了雪三月。仿佛是他對自己的離去有了預感一樣……
她讓佘尾草圍著玉佩長出了離殊的模樣,一開始,她以為自己能一直分清楚佘尾草和離殊的差別,但是到后來,與假的離殊在一起久了,偶爾她也會晃神,真真假假,讓她也難以去分辨……
甚至有的時候,對她來說,佘尾草長成的離殊,只是不會說話而已……
雪三月眸中微微帶著些許悲傷,抬手想去觸摸枯藤之間的那個血紅玉佩。卻在忽然之間!當她手指觸碰上那玉佩的時候,閉目施法的林昊青驀地眉頭一皺。
從離殊心口中連出來的那道光華霎時收了回去,紀云禾怔然,但她好不容易才將長意心口的堅冰融化到最后一層,眼看著即將要成功,那佘尾草的靈氣竟然跑走了!
但紀云禾不敢動,她若是抽出手,這堅冰恐怕又得馬上凝固。紀云禾一抬眼,見林昊青也醒了,他坐在陣法之上,未敢移動分毫,只喚雪三月道:“佘尾草有靈性,他想跑,抓回來!”
雪三月一愣,但見被林昊青從離殊身體里抽出來的那股靈氣在空中狂亂飄舞,它發(fā)出猶如孩童一樣,聲聲尖利刺耳的叫聲。
它在空中亂撞著,但因為根部連在那血紅的玉佩上,所以根本跑不遠。
佘尾草有靈性……
“我不要去給他療傷!”佘尾草在空中對著雪三月尖銳的嘶吼著,“我是離殊啊!三月!我是離殊!”
雪三月猶遭當頭一喝,她立即怔住。
“他在騙你,離殊已經死了。”林昊青道,“燒了這藤蔓之體!讓它無處可去。”
“他會說話……”雪三月只怔怔道,“他會說話……”
“佘尾草根本不是活物,它和附妖一樣,不過都是一些情緒糅雜的形狀而已。”
“可他會說話。”雪三月看著面前掙扎的那道光華。
光華在嘶吼著,佘尾草的根部開始慢慢的想要從那塊血玉上退去。
“他不是離殊,也不是妖怪,只是意念,它有靈力,所以能長成你故人的形狀,但它和牲畜本無差別,雪三月,救鮫人必須要他。”林昊青厲聲道,“冰封越久越難蘇醒,快!”
林昊青最后的話同時打在紀云禾與雪三月的心口。
在佘尾草的嘶吼之中,雪三月倏地回頭,看向紀云禾。
紀云禾一身黑氣四溢,身后的九條尾巴無風自舞,對于現(xiàn)在的紀云禾來說,一邊融化長意心口的冰,一邊分點妖力出來抓住那活蹦亂跳的佘尾草根本不是難事,但紀云禾沒有這樣做。
她看著雪三月,與她四目相接。
雪三月如何會看不懂紀云禾眼中的情緒。
能成多年的友誼,是因為他們本是那么了解彼此的人。
紀云禾在尊重她的選擇。
對紀云禾來說,她是要救她愛的人。但對雪三月來說,卻是要“殺”她愛的人……紀云禾不會催她,也不會逼她。她在靜靜等著雪三月自己的選擇。
是救,是放棄,全在她的一念之間……
佘尾草的嘶吼在空中絲毫沒有停歇,那些連接著血玉的根部在一點點的抽離。
雪三月回過頭來,看著空中飄舞的光華:“我是離殊啊!”佘尾草大喊著。
這兩個字,足夠成就雪三月過去很多年的回憶。那些相遇,相識,陪伴,守候都歷歷在目,馭妖谷的花海,那些親密的擁抱與吻都仿佛還在昨日。
雪三月靜靜的閉上眼睛。
海外仙島,奇珍異草繁多,但她在外這么些年,只遇到了一株佘尾草,人人都說她是因機緣而得,這一株毀掉之后,或許她再也找不到再見離殊的機會。
但離殊……
離殊與她,本就不該有再見的機會了。
在離殊血祭十方的那一日,他們就該告別了。是她強留著過去,拉著沒有離殊魂魄的軀體,強留在這人世間……
這樣的日子,也總是該有頭的。
雪三月睜開雙眼,一把抓住在空中狂舞的光華,在那聲嘶力竭的尖叫之中,她以術法挾持著那光華,讓它不得不再與長意胸膛鏈接起來。
林昊青繼續(xù)啟動陣法,紀云禾徹底將長意胸口上的冰層融開,終于,那光華觸及了長意的胸膛,在一聲尖利的叫聲當中,雪三月一抬手,指尖燃出一絲火苗,她沒有回頭,手往離殊身上一甩。
火苗悠悠飄去,點燃了那滿是枯藤糾葛出的人形。
火焰登時從血玉周圍燒開。
再無退處,那光華只好鉆進了長意的心口之中,終于,徹底消失。
而在長意心口處,一道光華散開,在沒有紀云禾術法的幫助下,他身上的堅冰開始慢慢融化,冰塊分裂,有的融成了水,有的徑直落在了地上。
長意眉眼還沒睜開,但他睫羽卻輕輕顫抖了兩下,指尖也似無意識的一跳。
紀云禾看著他的臉頰,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表情去面對。
這一天之內,大悲大喜,讓她有些應接不來。她抬起頭,望向面前的雪三月。
在雪三月的身后,離殊那佘尾草藤蔓做的身體已完全被燃燒成了灰燼,血紅色的玉佩落在一片黑灰當中,顯得尤為醒目。
紀云禾和與雪三月相視,卻未笑,兩人神色都十分的復雜:“三月……”
“我說了,別露出這幅表情。”雪三月道,“你的感謝我在路上就收過了。”言罷,她轉過身,將地上的血紅玉佩拾起,隨后頭也沒回的離開了房間。
紀云禾垂頭,看向床榻上靜靜躺著的長意。
心中忽然想,到現(xiàn)在,大家好像都變成了極會掩飾自己崩潰的大人了……
“這個人世,真是太不容易……”紀云禾輕輕撫過長意額上的銀發(fā),換來長意眼瞼又是微微一動。
可紀云禾沒聽到長意說話,只聽旁邊施完術法的林昊青站起身來,道:“早些讓鮫人的身體康復吧。”林昊青看著紀云禾,“我花功夫救他,是因為這個人世接下來,需要他。”
紀云禾轉過頭,看向林昊青。
林昊青神色凝聚道:“順德公主北上的時間,恐怕快了。”
猶如一記沉厚的鐘,又壓在了紀云禾的心頭。
待林昊青走后,紀云禾望著長意還在沉睡的面龐,不由一聲自嘲的苦澀一笑:“或許你會責怪我讓你醒來吧,即將要面對,這樣一個無法想象的人世……”
就此沉睡,或許更加輕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