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賈政那五品的員外郎做了一年又一年,這么多年來工部的耗子都要八十世同堂了, 他卻一直不見升遷, 心里早就堆滿了怨氣。
每次去工部上衙,賈政都有股子羞憤呼之欲出。路上碰個耗子,都以為人家在嘲笑他的牢底坐穿。
他一直自視甚高, 深感懷才不遇, 天妒賢良。如今, 黛玉的話終于讓他有了一種撥開烏云醍醐灌頂之感。
沒錯, 他自幼熟讀四書五經(jīng),如今這般年紀(jì)仍是孜孜不倦。一定是這孽子的那塊玉方了他的仕途。
說不定, 他那讀書極有天賦,被他寄予厚望的長子珠兒也是他的原因才英年早逝的。
一邊對著自己說子不語怪力亂神, 一邊又無法控制自己思緒的想著若是沒了那個玉, 是不是...寧可信其有,不過一塊玉罷了。
于是賈政直接在他老娘媳婦一群人的尖叫和目瞪口呆中狠狠的將那塊自寶玉出生就被奉成寶的通靈寶玉摑在了地上......
然而那玉只在地上彈了兩項,便不動了。
最關(guān)鍵的是它竟然還毫發(fā)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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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死水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包括賈政, 包括膩歪在一起的黛玉爺倆都眼巴巴的看著地上那塊足夠結(jié)實的通靈寶玉。
旁人眼里是驚愕,黛玉眼里卻是滿滿的遺憾。這要是摔壞了, 嘻嘻......
“孽障, 孽障,你這是要我的命呀。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老婆子給你搓磨, 何苦去摔寶玉的命根子!”賈母終于在這一系列突然事件中回過神來,一邊手軟腿軟叫鴛鴦將玉撿回來,一邊指著賈政咆哮。“我總共就這么一個玉兒,你還要逼死他。是不是先逼死他,再逼死我,你就滿意了”
“老太太,兒子何嘗如此想過。那玉實乃不詳之物,兒子早先就發(fā)現(xiàn)...”
“放屁!你給我閉嘴,我個老背晦的聽不懂你那些孔圣屁話。這般讀書,還不如不讀。鴛鴦,鴛鴦,去收拾東西。寶玉她娘去備船,我們回南去......”
老太太這一發(fā)怒,所有人都動了起來。上前哄著老太太消氣的,查看通靈寶玉是否有損的,端茶撫背,嚷著請?zhí)t(yī)的。
“老太太,您瞧瞧。二爺?shù)挠駴]事。”鴛鴦用帕子捧著玉,自己先是仔細瞧了一回,見確實沒半點裂痕瑕疵,這才松了口氣的走到老太太跟前,將玉遞過去。
幸好玉沒事,不然...鴛鴦打了個哆嗦,不敢往下想。
王夫人都被嚇得腿軟了,聽到鴛鴦?wù)f玉沒事,忙扶著丫頭站起來,幾步撲到跟前,湊到賈母跟前同看那塊玉。
這塊玉是寶玉的命根子,還好沒摔壞。
放心的同時,心里又升起一股怨恨。
她雖恨賈政不管不顧摔了玉,但卻更恨黛玉幾句話就挑起了賈政的心思。
親自從賈母手里接過玉,小心給寶玉戴上,完事就抱著寶玉坐在賈母跟邊無聲哭泣。
堂中人忒多,王夫人也知道不能讓人立時就看出來她對親戚小孩的仇視,但卻恨毒了黛玉。
“你也不必哭。如今寶玉年紀(jì)小,你心肝肉似的疼他。怕他冷了,怕他餓了,一時都放不下心去。一顆心的將他捧大,他為官作宰,耀武揚威,當(dāng)著你的面就摔摔打打,也未必想著你是他娘呢。倒不如當(dāng)初就不疼他,也能多活幾年去!”
賈母一疊聲的罵著賈政,賈政站在那里臊得進退不是。他不敢對賈母有什么不滿,可心里對害得自已在這么多人面前大丟顏面的寶玉卻記在了心里。
這個兒子也不知道替他老子描補兩句。
不知怎么的,賈政下意識的轉(zhuǎn)頭看向賈環(huán)和賈蘭的方向。賈蘭一臉懵懂,仿佛還沒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賈環(huán)則正眼淚汪汪一臉擔(dān)心的看著他,時不時的還用一種埋怨的眼神掃向?qū)氂瘛?
于是賈政立時被小兒子感動了,看向?qū)氂竦难凵褚矎牟粷M逐漸上升到嫌棄......
此時榮慶堂突然鬧了這么一場,大房一家?guī)卓趨s都極消停。
賈赦見賈政挨罵,心情正好,巴不得老太太看不著他,多堅持一會兒呢。邢夫人則是想著那會兒她盡興發(fā)揮,老太太就想吼她一頓。這會兒子不貓著,說不定老太太直接遷怒到她身上,更得將她罵個狗血噴頭。于是站在人后,不肯上前。
賈琮跟賈環(huán),賈蘭站一處,一臉東張西望,不知所措。賈璉則是在老太太剛發(fā)作時就跑出去請?zhí)t(yī)了。
至于鳳姐兒,她揣摩了一下她親姑媽的心思。想著這會兒子她心里指不定還怨著二老爺,于是雖然也哄著賈母息怒,卻是出工不出力。
二房是受災(zāi)方,大房是避災(zāi)方,至于回娘家省親的賈敏則是狠狠的瞪了她閨女一眼,早早就擠上前去哄老太太息怒。
回家再跟你算帳。
黛玉一見賈敏這神情,再看一眼飄著的沙漏,笑瞇瞇地抱著林如海就不撒手。
要不想辦法留在榮國府躲幾天
左不過她也有任務(wù)在身,呆在榮國府更方便。
不過,鬧了這么一出,她再留下來,王夫人會不會給她穿小鞋
呃,不是會不會,而是必須會叭。
林如海以為她閨女害怕了,連忙伸手拍拍閨女的背,眼底都是不滿。
心眼偏到嘎嘰窩的林如海一點都不覺得他閨女‘童言無忌’是這次摔玉事件的罪魁禍?zhǔn)祝睦镞€不停的抱怨賈政。
二舅兄做事著實無分寸,你們家的玉,什么時候摔不成,偏偏借著今天生事。嚇著我閨女,多少玉賠得起
想著媳婦剛剛恐嚇閨女了,林如海又摸摸黛玉的頭,生怕她嚇著。
黛玉:您老多心了。
林如海何止是多心了,等到他感覺肩膀越來越沉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大閨女熱鬧看煩了,直接趴他肩膀上睡著了。
一時林如海見了是好氣又好笑,卻又不自覺的在黛玉身上輕輕拍打,讓她睡得更熟。
在林如海看來,他家孩子還小呢,規(guī)矩分寸,過兩年再說也不晚。所以哄起孩子來似模似樣的。
看得旁人心生羨慕。
太醫(yī)是跟著賈璉一道進的榮慶堂,家中大小媳婦都避到了屏風(fēng)后。
賈敏回身準(zhǔn)備叫她閨女一道過去時,直接被她閨女氣笑了。
怎么著,合著攪合了這么一攤事,你還累著了
林如海朝賈敏揮了兩下手,示意她不必擔(dān)心黛玉,便轉(zhuǎn)了個身不去看女眷所在的屏風(fēng),自己走到角落去了。
賈敏見此,咬了咬牙,轉(zhuǎn)身走了進去。
你就慣著吧,再不管管,真要上房揭瓦了。
太醫(yī)來了,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消氣了還是也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喝罵賈政,到是不再罵了。
賈母身子好著呢,太醫(yī)診了一回脈,也沒診出什么大病候了。想到來時賈家下人嘴里帶出來的消息,便留了瓶舒肝易氣的藥,說了句急火攻心便走了。
等太醫(yī)走了,女眷們便都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鴛鴦侍候賈母服了藥,賈母才有閑心打量堂下諸人。
當(dāng)看到趴在林如海肩上睡得小臉紅撲撲的黛玉時,眼神閃過一抹復(fù)雜。
剛剛?cè)喝绾危瑢氂袢绾危Z母還記在心里,這會兒再看黛玉,賈母只能說,不是養(yǎng)在身邊的,關(guān)鍵時刻就看出來了。
不親。
看一眼鳳姐兒,然后又拉著賈敏的手一臉欣慰的安排。“昨兒接到消息,就讓人將桃源塢收拾出來了,你小時候最喜歡那里......且讓人送玉兒過去歇息。咱們娘們好好說說話。”轉(zhuǎn)頭看一圈堂中或站或坐的人,老太太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們都去吧,讓我們娘們說說話。寶玉陪陪你娘,一會兒午膳再過來。”最后半句是單獨說給女眷和寶玉說的。
眾人一聽老太太這般吩咐,連忙恭敬應(yīng)是,安靜退了出去。
林如海也跟著赦政二人走出來,然后看一眼過來行禮,想要讓婆子將黛玉接過去的鳳姐兒,林如海搖了搖頭,輕聲道,“玉姐兒覺淺,就這么過去吧。”
鳳姐兒聞言嘴角一抽,想問問林如海他是不是對覺淺覺深的標(biāo)準(zhǔn)有什么誤會。
老太太喝斥二老爺?shù)穆曇舳疾铧c將房頂撅起來了,那樣的情況都能睡成這樣,覺不淺的,那得啥樣呀
赦政二人雖然無法理解林如海慣孩子的心情,左不過桃源塢離榮慶堂極近,一行人倒是都先去了那邊。
林家下人都知道分寸,跟著出來的丫頭婆子,只留了兩個在賈敏身邊,其他的都跟著林如海去了桃源塢。
天氣溫暖適宜,賈家的男丁便都站在院子欣賞院中布景和格局。
鳳姐兒則帶著林如海和丫頭婆子進了正房。
屋子都是新收拾出來的,鳳姐兒親自盯著,樣樣妥帖。林如海抱著他閨女走進來,掃眼打量了一番,心下點頭。
屋子布置的富貴堂皇,雖清雅不足,倒也有幾分尊貴。
小心安置睡成小豬的黛玉,林如海又對侍候黛玉的丫頭輕聲吩咐幾句,這才走出屋子跟著赦政二人一道去前院說話吃酒。
閨女鬧了這么一場,媳婦面上也不好看。二舅兄雖然迂腐無能了些,書本上的東西到是都認識的。工部是個干實事的地方,還是托人將二舅兄換到禮部養(yǎng)老吧。
正好溫故知新學(xué)學(xué)規(guī)矩。
林如海離開桃源塢后,鳳姐兒轉(zhuǎn)頭看了一會兒正院,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便也帶著一串丫頭婆子走了。
轉(zhuǎn)眼間桃源塢就只剩下林家的下人和早前安排到這里的兩個看門婆子,安靜易眠。
黛玉這一覺睡得極香甜,也不知道是真的哭累了,還是因為還淚有進展,心神放松之故。
午膳時賈敏派人過來看了一眼,聽說黛玉還在睡,便沒叫她起來。
醒來的時候,黛玉還有些迷糊。雙手抱著個涼涼的東西還迷迷糊糊的蹭了幾下。
蹭完還愛嬌的將臉藏在里面準(zhǔn)備再賴會床兒。
“呵呵”柳尨對黛玉的反應(yīng)很滿意,高興的尾巴尖還扭了扭。
聽到這聲永遠帶著某種嘲味的‘呵呵’笑聲,再感覺一下自己抱在懷里的東西,黛玉瞬間迷茫了。
難道她還是受虐體質(zhì)抱著沒夠咋地。
打了個哆嗦,黛玉想要將懷里的尾巴丟出去,又不敢丟的重新抱緊了。做了個心理建設(shè),黛玉揚起一張笑臉,對著坐在她床上的柳尨甜甜的喚了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草連夢里都是尊主偉岸不凡的身影......”
被彩虹屁拍舒爽了,柳尨尾巴尖搖的更歡快了。
“看到神瑛侍者了”柳尨想到離恨天那幫子女仙們對這神瑛侍者的推崇,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彩虹屁都有些不甜了。
“看到啦。”掃一眼沙漏,黛玉笑彎了眼睛。
“哦說說。”柳尨撿起剛剛看到一半的書,用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想讓黛玉多說一些。
黛玉見柳尨沒動的意思,也沒起身,抱著尾巴尖,開始回憶那會兒見著的寶玉。“個子不高,小骨架。白皙無痣,身無異味。肥而不膩,白嫩多汁。呃,”下意識說完,黛玉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什么。一臉訕笑的看向柳尨,“不及尊主千萬分之一。”
柳尨:“......”
柳尨仔細打量黛玉的神情,心情極好突然轉(zhuǎn)睛。一邊拿尾巴逗黛玉,一邊拿起史記看了起來。
一本史記看到一半,柳尨徹底對人類服氣了。
刮個風(fēng),下個雨都能說成是老天給的什么什么暗示,還別說,憑這自說自話的本事,也怪不得人類能跟天上神仙各種碰瓷呢。
當(dāng)皇帝的,說自己是什么天子,老天爺?shù)膬鹤印?
老天爺...呵呵,他有兒子嗎
柳尨撇了撇嘴,瞧瞧,瞧瞧,這也就不能怪他們一族碰瓷女媧了。
畢竟他們這一族還有著千萬分之一的的女媧血脈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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