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大多是宗室,來明隱寺的時候都是乘車駕而至,后來兵亂起,匆匆避來垂恩宮,馬車卻沒跟來,眼下既要回宮,倒要徒步走到山下。
自陵王墮崖后,程昶便覺得身子極度不適,之前雖緩和了些,眼下走了一程,不適之感竟重新涌了上來。
與早上發(fā)作時一樣,心上的疼痛是次要的,要命的是肺腑的窒息之感,整個人像沉在水中,七竅都被混沌沌的湖水堵住,怎么都無法呼吸。
程昶走著走著,終于無法自持,他躬下身去,伸手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周身忽然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疼痛,頰邊拿到烈火燒出的灰青斑紋亦淌下血來,順著他的下頜,一滴打落在地。
周圍有人在喊“殿下”,在喊“昶兒”,喊“三公子”,可是他無力回答,頰邊蜿蜒流淌的血紅得觸目驚心,似乎要奪去他全部生氣,身旁有人扶住了他,那雙手溫柔有力,他想別過臉看看是不是她,可就在這時,心上忽然重重一跳,眼前瞬間暗下來。
似乎是置身于一片昏黑的,荒涼的水域,水面隱隱有光傾灑而下,耳畔縈繞著一些模糊的,似是而非的聲音。
周身的疼痛終于緩解了些,程昶勉力睜眼去看。
隔著影影綽綽的水光,他看見了一間病房,他身上插著維系生命體征的導管,躺在病床之上。
“明明都過了危險期了,生命體征平穩(wěn),為什么還不醒”
這是他同學段明成的聲音
“是,剛才看他睜眼,還以為要醒了。”
這是何莧
“總不能是摔下樓,撞壞腦子了吧”這是老和尚。
“瞎說什么,醫(yī)生不是說給他做過腦部ct嗎,沒問題的。”這是老和尚的師父,叫賀賀什么來著對,賀月南。
“病人腦部沒受過傷,此前意識很清醒,一直沉睡,可能是主觀意識不想醒,也可能是別的原因,再等等,如果明天還不醒,我們再做一次專家會診。”
“行,麻煩您了,張醫(yī)生。”
段明成說著,和何莧一起張醫(yī)生出了病房。
賀月南跟了出去,左右一看,問路過的護士“溪溪呢”
護士把他帶到樓梯拐角,朝拐角里蹲著抹淚的小姑娘努努嘴,壓低聲音說“這兒呢。”
程昶認出這個小姑娘。
她叫陸溪,他在希望小學時,就是為了從歹人手中救下他,才摔下樓梯,導致起搏器位移,然后回到大綏的。
原來他竟然沒死。
當時這個小姑娘還拿著一本沒有注解的宋詞集來問他,問的是什么來著
是了,問的是上元夜的花燈。
賀月南走去小姑娘身邊,與她一起蹲下身,問“溪溪怎么啦”
陸溪抹了一把淚,沒應(yīng)聲。
賀月南又道“溪溪信不信賀老師”
陸溪看著他,搖了搖頭。
賀月南卻兀自道“你要是相信賀老師呢,就把你的心里話告訴賀老師,賀老師有辦法能幫你轉(zhuǎn)達給程老師。”
陸溪想了半晌,含淚點點頭,爾后她說“賀老師,是不是我害了程老師”
“賀老師,我想讓他醒來。”
“他如果能醒來,我以后一定好好學習。”
“程老師,你醒來好不好”
“求求你醒來好不好”
“求求你快醒來吧。”
“程昶,快醒來啊”
程昶驀地一下坐起身,額間細細密密的盡是汗,饒是可怖的窒息之感已褪去,他仍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直到心緒有所平復(fù),他才慢慢朝四周看去,雕花梁,梨木榻,是王府的扶風齋,他仍在大綏。
孫海平與張大虎就候在屋中,琮親王妃守在塌邊,看他醒了,抬起布帕拭了拭淚,啞聲道“昶兒,你終于醒了。”
程昶的目光落到窗外,日光清清淡淡,竟不能分辨時辰“我是何時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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