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云浠又想了,倘不嫁給裴闌,她給如何與阿嫂、與老太君交代
她的阿嫂,為了給她撐一點顏面,把自己最喜歡得環(huán)釵變賣了為她置新衣;還有老太君,明明身子不好,為了她的事千里迢迢奔赴金陵,她若拒了這門親,叫這樣一個年至古稀,視她如己出的祖母如何受得住
更不提忠勇侯府一府老弱病殘,身患頑疾的豈止白叔一個
一年前白嬸過世,云浠傷心過也自責(zé)過,她想,她手上若多些余錢,若能為白嬸請更好的大夫,抓更好的藥材,是不是白嬸便不用走那么早
這么多年了,云浠已習(xí)慣將自身的感受放在最末。
云端月色明亮,霧里花燈灼眼,到底觸不可及。
罷了,云浠有些蒼涼地想,若阿嫂能好,若老太君能好,若忠勇侯府能好,若身在九幽之下的父親與哥哥能夠安息,便罷了。
過了水榭是一條回廊,快到戌正,賓客們大都趕回去等壽粽壽糕了,此處幾乎無人。
回廊兩側(cè)有幾間空置的凈室,是裴府用來招待來客品茶賞景用的。
路過一間凈室,里面?zhèn)鱽硭秸Z之聲,云浠本沒有在意,然不等她走遠(yuǎn),忽聽凈室中一人問:“急函取回來了嗎”
這是裴闌的聲音。
云浠的步子一下頓住。
急函什么急函
在她心里,只有一封急函是頂頂要緊的。
那封云洛寫給朝廷,揭發(fā)招遠(yuǎn)叛變的急函;那封唯一能證明她哥哥清白的急函;那封至今為止,杳無音訊的急函。
云浠心神忽凜,她退后兩步,來到凈室一旁,側(cè)耳聽去。
不遠(yuǎn)處的喧囂遮掩了她的腳步聲,凈室里的人沒有覺察到外間動靜,繼續(xù)道:“回裴將軍,已取回來了。大理寺的人方才過來傳話,今日一早他們把云將軍的案子遞上去,今上已拿御筆批了,眼下批好的文書已到他們手上。”
“今上怎么說”
“今上對忠勇侯府還是留有幾分情面的,饒是咱們帶回來的人,證詞供詞都對云將軍不利,今上不過是治了云將軍一個延誤軍情的罪,沒有判叛變,只是云將軍襲爵的事,怕就無望了。”
“無妨。”裴闌道,“隨便什么罪,只要定一個就行。”
“是,小的已跟大理寺的吏目打過招呼了,待會兒戌正時分,老太君若還要為將軍與那侯府小姐定親,便讓他趕在這一刻把云將軍獲罪的消息告訴陵王殿下、琮親王、與老太君。”
“招遠(yuǎn)的案子,本就是今上的心中刺,云將軍因此獲罪,乃是觸了今上的霉頭。總不能前腳今上給云將軍定了罪,老太君后腳便要為云將軍妹妹的親事做主吧哪怕她老人家想做主,只怕王爺與陵王殿下也不愿為這門親事做鑒證了。將軍與云浠小姐的這門親事,定然是不成了。”
室內(nèi)靜下來,一時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似乎是裴闌在看信。
“叫小的說,將軍就是太仁善,當(dāng)初一將軍找到云將軍這封急函,就該將它燒了,何必千里迢迢地帶回來藏在別莊還與云浠小姐提這封急函的事,叫她平白多一個念想。”
裴闌語重心長道:“你是不明白,忠勇侯已歿,但云氏一門在塞北將士心中的威望不減,便是我不提,你以為阿汀就沒法子打聽到這急函的事么不如早日與她說了。”
“只不過朝堂上的事,她一個女子,終歸不大明白,事到如今,云洛襲爵不襲爵,已不再重要,左右是已經(jīng)去了的人了,還不如順著今上的心意行事。”
“是,都是已經(jīng)去了的人了。便是云將軍襲爵,侯府孤女寡嫂,半個子孫后代沒留下,這爵位今后又由何人來繼反正百年后,大綏再無忠勇侯府,何必爭這一時呢”
裴闌一嘆:“罷了,待會兒今上消息傳來,祖母那里必會大動一場干戈,明日一早,等圣旨到了侯府,我去跟今上請個旨,懇請他看在云氏一門忠烈的份上,憐惜侯府的孤女寡嫂,暫不要斷了侯爵的俸祿,今上仁德,想必一定會恩準(zhǔn)。”
“將軍還是念舊情啊。”
裴闌悠悠道:“我與阿汀云洛,畢竟一起長大。”
“眼下萬事已塵埃落定,這封急函想必不會再有人追查,那……”
“燒了吧。”
凈室外,云浠先還安靜聽著,到末了,整個人已氣得發(fā)起抖來,馮管家見狀,幾回想要破進(jìn)屋去,打斷裴闌與他副將的言語,還沒動作,便被一旁的程昶抬手一攔。
三公子神情冷凜,不似以往跋扈,卻比以往更令人心生畏然。
馮管家不敢出聲,心間如熬著一鍋滾燙的粥,急如焚烈。
最后一句“燒了吧”入耳,云浠再忍不住,她肩頭顫動,雙手握緊成拳,幾步走到凈室正前,一腳踹開凈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