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長街上忽聞打馬之聲,云浠急勒韁繩,卻避無可避,迎面與一輛疾馳的馬車撞上。
板車朝路旁翻倒,她雖沒怎么受傷,但云洛的棺材卻在這一撞下翻了蓋子,露出里面的尸首。
尸首焦黑,渾身上下除了一段手臂,無一處完好――招遠叛變后,蠻敵在塔格草原放了火,大多綏兵的尸身都被焚毀,裴闌也是憑著這截手臂上的胎記才認出了云洛。
對面馬車上下來一個人,一見此景,先掩袖遮了鼻,嫌惡道:“什么味兒!”
云浠一看,竟是程昶。
他大約喝了一夜的酒,整個人都醉醺醺的,定睛瞧了片刻云洛的尸身,又哈哈大笑:“這是個什么怪物,丑煞本小王了!”
他一笑,跟著他的小廝也一并嘲弄大笑。
周圍不是沒有百姓,甚至還有朝官,可誰敢得罪琮親王府的三公子呢
況乎京里早有流言,說招遠叛變,誰知道跟著招遠的云洛有沒有叛變,之前仗沒打好,就是因為忠勇侯貪功冒進,說不定父子倆都不是好東西!
而這些流言傳到了朝堂上,連裴銘羅復(fù)尤這些忠勇侯的舊友都沒幫著分辯一句,大約是怕禍及己身。
云浠看著云洛仰倒在雨水里的尸身,聽著程昶的嘲笑,心中憤懣不已,握緊腰間的匕首,就要上前與他算賬,后來還是方氏一把將她攔下。
方氏雙目噙著淚,緩緩搖了搖頭。
云浠明白她的意思,她們得罪不起琮親王府,更重要的是,倘得罪了,只怕連哥哥的尸身也保不住了。
云浠一寸一寸地將云洛的尸身移回進棺材里的時候就明白了,人事不經(jīng)消磨,那些交情,所謂榮光,都會在日復(fù)一日的沉浮中被磨平殆盡,化為舊日風煙里的一粒塵埃,一吹便散了。
而最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這一雙手。
那年云洛也叛變的說法在朝堂里傳得沸沸揚揚,昭元帝本已決定要審,后來還是琮親王提議說:“左右招遠叛變,朝廷已給了將士們交代,云洛本來就是沒襲爵就出征,審他勢必還要追查忠勇侯,塔格草原的仗還沒打完,這案子牽扯廣了,反倒動搖軍心,還是壓下去,等裴將軍得勝回京再說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程昶撞翻了云洛的棺材,琮親王賣了忠勇侯府一個情面,便是他這一句話,云洛才得以平安下葬。
……
“阿汀”羅姝見云浠一直不答話,喚了她一聲。
云浠回過神,早已將她方才的問題忘到九霄云外,道:“你說什么”
“瞧你,”羅姝掩唇一笑,“總不是得知裴二哥哥要回京,歡喜得傻了吧”又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問,“阿汀,我聽父親說,等裴二哥哥回京,你們的親事就近了,是也不是”
云浠還沒答這話,忽見方才四處找茬的兩名小廝回來了,手里還倒拎著兩只麻雀,對著馬車邀功道:“小王爺,這官府的巷子里沒什么人,就幾只吵人的雀兒,小的唯恐它們驚擾了您歇息,捉了兩只頭目,您看是不是要就地正法”
程昶一臉生無可戀地掀了車簾子,說:“饒它們一命吧。”
“是!”小廝立刻答道,將手中繩索一松,兩只麻雀立刻飛走了。
小廝們又道:“小王爺虛懷若谷,大人有大量!”
程昶這一路上都在思考人生,他算是知道了,他眼下穿成的這個程昶,已不能用一般的紈绔子弟來形容了,以現(xiàn)代文明的眼光來看,基本不能算是個人。整個金陵城處處是他為非作歹的身影,敲詐勒索、尋釁滋事、聚眾斗毆通通都是小意思,就不知道他從前還干過什么殺人放火強搶民女的勾當沒有。
程昶覺得自己簡直遍地淌雷,身和心都遭受到了重創(chuàng)。
倆小廝又湊上前,神神秘秘道:“小王爺,剛才去醉香樓前,小的們已著人回王府,把那家伙什給你取來了,想著您早上落了水,為您除除穢氣。”
程昶覺得自己在崩潰邊緣,問:“什么,家伙什”
小廝們扶著他下了馬車,答非所問:“已經(jīng)在京兆府衙門里擱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