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記
白錦繡一直都想和他搬出來單獨住, 這個念頭從沒打消過,到了現(xiàn)在,更是有這個必要了。畢竟他的身份擺著,正式官邸是必不可少的,往后要是還像從前那樣隨自己住白家的話,即便于私無礙,于公也是不便。所以一番考慮過后, 她將官邸選在了將軍府的舊址上。
將軍府雖然有些年頭了,但最早原本是座王府, 內(nèi)里明廊畫柱,高脊廣舍, 后來才變成歷任廣州將軍府的府邸,本也不是私宅。當(dāng)日遭到炮轟后,又起了火,建筑毀損不少,在她的舅父康成離開后充公,大門落鎖,地方空置至今。
既然選了地方, 白錦繡也就不耽擱, 立刻著手修繕。幾個月后, 地方收拾好, 她帶著自己的人,還有配備到官邸的侍從官和衛(wèi)隊,擇日搬了進(jìn)去。
這會兒她已經(jīng)懷孕六七個月了。聶載沉雖然很想朝夕陪在她的身邊, 但兩廣戰(zhàn)事甫停,他要顧的事情千頭萬緒,這半年中,倒有好幾個月,人都不在廣州。
她就要為自己生孩子了,肚子也一天天地大起來,自己卻不能常伴左右,每回要出門,聶載沉都有些愧疚。好在白錦繡不是懷孕了就什么都不干整天吃了睡、睡醒翹首等丈夫陪的人。雖然為了避免沖撞,懷孕后她就極少再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但仍時常在工廠走動。
工廠的業(yè)務(wù)現(xiàn)在蒸蒸日上,之前的投入已經(jīng)初步實現(xiàn)了盈利,不但做她出于自己興趣的高級女裝,也生產(chǎn)面向普羅大眾價廉物美的棉紗織物。出自她手的高級女裝,每種款式都是限量,雖然價格不菲,卻受到廣州有錢太太和小姐們的爭相追捧。往往推出一款,幾天內(nèi)就預(yù)訂一空,能穿上她的衣裳,成為了身份的象征。而另條生產(chǎn)線的棉紗織物,與市面上大量的同類進(jìn)口商品相比,質(zhì)量不輸,價錢更低,大受歡迎,訂單不絕,原本的場地和機器已經(jīng)不夠,她考慮將邊上的地皮買來,擴建廠房、增加設(shè)備,就和嫂子商量,邀她入股。張琬琰一口答應(yīng),姑嫂兩人一同經(jīng)營。
就這樣忙忙碌碌,很快就到了孕期的后兩月,聶載沉見她身子越來越重,有些不放心,張琬琰更是不讓她再出門了。
肚子里的孩子其實非常乖,除了剛開到來的時候讓她吐了幾天,后來再沒有讓她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覺了。白錦繡感到自己壯得簡直賽過小老虎,除了容易餓,睡得比平常多外,其余幾乎沒什么兩樣,根本就閑不住。但現(xiàn)在快要生了,他們都那么緊張,她走一步路,身邊左右就有人伸手要扶,她也不想讓他們過于擔(dān)心,加上肚子確實很大了,像彎腰這樣普通的動作,做起來也比以前要困難,所以也就聽從安排不出去了,在家安心等著她和聶載沉的頭個孩子的降生。
她是在那天的上午開始腹痛的。當(dāng)時聶載沉在司令部里開著會,忽然秘書官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打斷,說白家少奶奶打電話來了,夫人肚子有點痛,怕是要生,讓他能回去的話盡快回去。
他立刻中斷會議,慌慌張張地趕了回去。一路都在想起昨晚半夜她醒來再也睡不著,使勁地掐著自己手臂說生孩子會痛得要人命她該怎么辦的一幕,一時心慌意亂,恨不得自己替她才好。誰知道才進(jìn)門,就見張琬琰笑吟吟地迎了出來,對他說她已經(jīng)生好了,是個兒子,母子平安。
“頭胎這么快,連產(chǎn)婆都說接生了半輩子還是頭回遇到,真是母子有福。”
聶載沉當(dāng)時簡直像在做夢,人還有點發(fā)暈。他定了定神,沖進(jìn)去,看見她臥在床上,懷里竟然真的多了一個用襁褓包起來的小小的人。
“聶載沉你快過來看呀。我給你生的兒子他的頭發(fā)好濃密,眼睫毛好長。他好看吧他還喜歡我眼睛都沒睜開,小手剛才就一直抓著我的指,不肯放開我呢。”
她輕聲輕氣地和他說著話,語氣里充滿了驕傲。
“我好喜歡他呀,我們以后叫他麟兒,麟子鳳雛,好不好”
他們的頭生長子麟兒養(yǎng)得健康又活潑,很快就滿三個月了,兩人也準(zhǔn)備動身去往他的老家滇西太平。
之前發(fā)現(xiàn)她有孕后,聶載沉把好消息告訴自己的母親,打算立刻接她過來。聶母聞訊欣喜,但在獲悉兒媳有著那樣一個心愿之后,想都沒想,立刻就對兒子說自己先不去了,她在家中等著,等到兒媳生完孩子帶著孩子一起過來。
白錦繡等得都要望眼欲穿,終于一切準(zhǔn)備好,明早就能動身出發(fā)了。臨行前的這個晚上,麟兒吃飽了,被乳母帶著在隔壁屋里睡著,她在臥室里挑著明天出門要穿的衣服,聶載沉抓緊時間在看臨行前剩下的最后幾份文件,突然聽到里面?zhèn)鞒鏊鞍 钡募饨新暎瑖樍艘惶泵ε芰诉M(jìn)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的腰”原來剛才試衣服時發(fā)現(xiàn)以前的衣服有點緊,一量,腰身還沒恢復(fù)到原來的尺寸,竟比原本足足粗了一寸
“怎么辦我這么胖,跟你回去了,我怎么見人”她哭喪著臉,“都怪你我說我少吃點你非要讓我吃”
聶載沉松了口氣,實在看不出來她的腰比以前到底粗在了哪里,說沒有胖。她不聽,扔下尺子跑過來打他“你還騙我明明胖了喏,這里這里全都是肉還說沒有”
聶載沉感到自己大約沒法在這個問題上說服她,就說“以前你瘦了點。現(xiàn)在正好我喜歡”
她還是搖頭“我不信,你騙我”
聶載沉沒辦法了,只好說“我真的喜歡”他附耳,對她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白錦繡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胸,咬了咬唇。
“討厭聶載沉你這個人原來這么壞”
她嘴里說著討厭,罵他這個人壞,可是神色里明明是得意。
聶載沉看著她笑。
“你還敢笑我”她頓了頓腳,衣服也不挑了,掄拳追著打他。
聶載沉忍不住大笑,讓她打了自己幾下,抱住了她,最后將她壓在了床上,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佐證他剛才說的那些話。
關(guān)于聶夫人身材肥瘦的問題,這一夜,就這么被聶司令完美地解決掉了。
第二天他帶著妻兒登上了等候在碼頭的一艘軍艦,走兩廣相連的內(nèi)陸水道。水路自然比陸路長,但軍艦速度很快,在入滇后,事先打過招呼,一路也是暢行無阻,半個多月之后,接近太平縣,只剩最后一段陸路了。
汽車已在碼頭等著,衛(wèi)兵隨車在后,一行人很快到了縣城。
這趟純屬私人之行,聶載沉不想驚動無關(guān)之人,不但自己換了便裝,同行的衛(wèi)兵也是便衣,看起來像是攜著家小出門的尋常之人。縣城往家中去的那段路也不適合行車,就改換馬車入了城,正是中午飯點,他怕她餓了,想帶她去縣城里最好的一家酒樓先去吃飯。
白錦繡問路,得知離腳下隔了好幾條街,心里急著快些見到他母親,說“不用費事了。找個干凈點的地方,隨便吃點就行。”
她指了指前頭一家門口站了個伙計的飯館“那家就可以。伙計衣服干凈。”
掌柜在柜臺后看見門外停下一輛馬車,下來了一對衣衫光鮮的年輕夫婦,男的青色長袍,器宇軒昂,女的穿了身水藍(lán)褂裙,膚白美貌,抱了襁褓中一個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孩兒,兩邊隨從,個個也都精壯不凡,臉生不是本地人。小地方難得遇到這樣的出色人物,豈敢怠慢,忙親自出來招呼,帶到一個相對清凈的角落的空桌前,安頓好隨行后,叫伙計把這張桌擦了又擦,送上茶水,說“我家雖然店小,沒雅座包廂,委屈公子和夫人,但想吃什么,盡管點。只要菜單上有,點了,保管做得干干凈凈,吃得可口。”
白錦繡看了眼菜單,問聶載沉“你這里有什么好吃的啊你點。”
聶載沉就點了幾道。掌柜的一聽,端詳了他一眼“公子你是本地行家以前沒見過你啊。”
聶載沉笑了笑“少年時外出,所以掌柜的你眼生。”
掌柜哦了一聲“怪不得”又打量了眼坐他邊上的白錦繡。“看二位這氣派,來頭不凡,來我這吃飯,是給我天大的面子,多謝多謝”
聶載沉笑道“快些上菜吧。我夫人餓了。”
“馬上,馬上”掌柜急忙吆喝伙計傳菜。
聶載沉用開水幫她燙過碗筷,給她倒了杯茶。
“你累了吧我來抱麟兒。”
“不累。我抱。”
白錦繡喜歡抱自己的兒子。軟軟的身子,淡淡的奶香,現(xiàn)在還會沖自己笑了。越看越愛。
她打開一點襁褓,低頭逗著懷中麟兒。
正是飯點,飯館里坐滿了食客,剛才進(jìn)來了這對亮眼的年輕夫婦,自然吸引許多目光,說話的也停了下來,見二人在坐定后,并無什么出格舉動,只對著懷中孩子碰額低頭喁喁細(xì)語,也就尋常小夫婦的模樣,也就沒了興趣,繼續(xù)先前的話題。
白錦繡正逗著麟兒,忽然聽到鄰桌一人說“我有個親戚跟聶督軍是同個地方的,前兩天親戚進(jìn)縣城,說先前聶老夫人收到了信,督軍要帶著他在廣州娶的媳婦來祭祖,再接她過去享福,算著日子,就這幾天應(yīng)該差不多到了。聽說咱們縣長天天派人在縣城門口蹲著,就等著督軍來呢”
同桌另個人問道“聶督軍在廣州娶的媳婦是什么人啊”
這問題一下勾出了眾人的興趣,全都停了原本的話題,不止這桌,邊上的食客也開始議論,說什么的都有,最離譜的,竟然有人說是他從前剛到廣州落難街頭一分錢逼死英雄好漢時對他伸出援手的一個紅顏知己,后來飛黃騰達(dá)當(dāng)上督軍,報恩娶了對方。
那人說得有鼻子有眼,就仿佛自己親眼所見,邊上人都信以為真,議論個不停。
白錦繡聽著,心里急得不行,更是郁悶不已,要不是聶載沉握住她手加以制止,她已經(jīng)要把麟兒交給乳母,自己拍桌叱罵那人信口開河了。
這時,另頭有個穿著綢褂作商戶打扮的人搖頭說道“你們就別以訛傳訛了什么街頭紅顏我有個舅舅在廣州那邊做生意,恰好上個月回來探親說起過,聶督軍娶的是鼎鼎有名的南商白成山白老爺?shù)呐畠海坏⒘耍F(xiàn)在都有兒子了白老爺是誰你們不知道沒關(guān)系,我告訴你們,他就是拔根汗毛,也能輕輕松松買下我們整個太平縣的地皮,懂了沒白小姐可是正兒八經(jīng)金枝玉葉的千金大小姐你們也就只知道跟著戲文胡編亂造什么街頭落難紅顏知己,簡直是無知至極,叫人笑掉大牙”
白錦繡徹底地松了一口氣。
總算還有個明白人。
她滿意了。
現(xiàn)在他老家的人很快都會知道了,聶載沉已經(jīng)娶了妻,娶的還是她白錦繡,可不是什么別的亂七八糟的女人。
飯館里的食客們安靜了片刻,又低聲議論,嗡嗡聲一片,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哪個說了句什么,食客們忽然紛紛扭頭,看著坐在角落桌邊的那對帶著隨行、抱著幼子的年輕夫婦,神色疑慮。
掌柜自然也想到了,越看越像。但要是真的督軍夫婦,排場怎會這么簡單。他一時又不敢確定。遲疑了下,臉上帶笑,上前正要再試探一下,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之聲,仿佛有人正往這邊跑來,轉(zhuǎn)頭,看見縣長帶著身后一大堆人跨進(jìn)了門檻,氣喘吁吁地停住,左右張望幾下,視線很快落到那個年輕男子的臉上,定了一定,“哎呀”一聲,沖上前去,對著那男子就下跪,行了個前清的磕頭禮“聶督軍遠(yuǎn)道而來,卑職有失遠(yuǎn)迎督軍恕罪”又轉(zhuǎn)向邊上那位年輕女子“夫人一同在上,請受卑職一拜”說完,又磕了個頭。
民國新立也就兩年,數(shù)月之前,云南下發(fā)通告,嚴(yán)令所有人必須剪發(fā),通告一級一級終于到了這里,這些人的腦后辮子雖然剪了,但心態(tài)卻還和從前沒什么區(qū)別。
其余食客見縣長都磕頭了,全都跟著圍上來下跪叩首。
同行的侍從官叫人全部起來,把新規(guī)矩又講了一遍。縣長嘴里說著是,從地上爬起來,站在一邊笑容滿面地說“督軍,縣城到您那里還要翻山,夫人帶著小公子行路不便,卑職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軟轎,等您和夫人用完飯,就送你們過去。”
聶載沉本就打算在縣城里雇轎的,見已經(jīng)備好,也就道聲謝。
邊上全是人,還那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