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白錦繡帶著老張來到了數(shù)進(jìn)去的第五扇門前。老張拍門, 很快, 門后傳來一陣疾行而來的腳步聲,門閂很快被人抽開, 一個中年女傭喜滋滋地打開了門, 嘴里說“白爺, 您可算來”
女傭看清站在門外的兩人。一個是年輕的貌美夫人,邊上是個沉著臉的老媽子,一愣,話縮了回去,趕緊回頭,看向自己的身后。
白錦繡望進(jìn)去。
門里是個小四合院, 堂屋里快步出來一個和張琬琰差不多年歲的婦人, 一張瓜子臉,削肩瘦腰, 皮膚白皙,穿了身藕色的褂裙, 腕上戴只銀鐲, 手里捏了塊帕,正臉上帶笑,走到門檻前,一手扶著門,一手提起裙裾邁步,突然看見門外的白錦繡, 臉上笑容頓時僵住,人也立在了原地。
白錦繡走了進(jìn)去。
“哎哎,你們是誰怎么就進(jìn)來了”女傭伸手?jǐn)r,老張一個巴掌朝臉?biāo)α诉^去,女傭哎呦一聲捂住臉。
“你們怎么動手打人你們是誰夫人”女傭嚷著,轉(zhuǎn)頭沖著門檻口的少婦叫夫人。
白錦繡徑直走了進(jìn)去,看了看院子。墻邊放了個大瓷缸,里頭養(yǎng)了幾條金魚,飄著幾朵碗蓮,邊上是片花圃,種了些蘭花,泥還很新,看著像是最近才開出來移下去的。
婦人很快就鎮(zhèn)定了下來,走了出來,望著白錦繡,遲疑了下,臉上露出微笑,輕聲道“你就是白家那位閨名錦繡的小姐嗎我姓柳,很多年前,我見過你的,你可還認(rèn)得我”
白錦繡可懶得裝什么笑臉,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眼“不認(rèn)得。”
柳氏一頓,面露微微尬色,很快又鎮(zhèn)定了下來,道“不認(rèn)得也沒關(guān)系。白小姐今天大駕光臨,不知道是為什么事”
白錦繡看了眼屋里“我聽說我大哥在這里租了間屋,今天正好沒事,心情好,就過來看看。你是替我大哥看房的收拾得還不錯,看得挺好,這才幾天,就養(yǎng)上了魚,種上了花。”
柳氏臉上勉強(qiáng)維持著笑容,說“我沒事,附近恰好離花市不遠(yuǎn),見地空著,一向也喜歡蘭,就開出來隨便種了兩棵,叫白小姐見笑了。”
白錦繡哦了一聲“這么巧,我也喜歡蘭花。”她轉(zhuǎn)向老張“把我摘幾朵。”
老張應(yīng)了一聲,踩進(jìn)花圃,三兩下就把地上壓的蘭花全給拔了出來,又揪下花,遞了過來“小姐給您。”
白錦繡接過,聞了聞,皺眉“什么空谷幽蘭,臭花還差不多”她隨手把花丟在了地上,看向柳氏“不好意思,剛沒征得你的同意就摘了你的花。不過這花想必是我大哥花的錢,我摘幾朵也是無妨,柳家嬸子你說是吧”
柳氏心知自己是惹上了白家小姐,知她刁蠻驕縱,哪里敢說半個不字,趕緊搖頭,說是無妨。
剛才被打了嘴巴的女傭也看出來情況不對了,縮在一旁不敢出聲。
“白小姐,看我,只顧說話,你進(jìn)來坐吧。”柳氏勉強(qiáng)笑道。
白錦繡走了進(jìn)去,經(jīng)過堂屋,又徑直走到一間看起來像是柳氏居住的臥房,隨手推開,打量了眼,里頭陳設(shè)雅致,熏著線香,住進(jìn)來才幾天,墻上就掛了字畫,還有一架的書,桌上筆墨紙硯一應(yīng)齊全,花瓶里供著一支木香,床上鋪著水紅色的繡鴛鴦絲綢面蓋被,疊得整整齊齊。
白錦繡走了進(jìn)去,坐到床邊試了試。
“今天起,我就住這里了。”
柳氏臉色微微一變。
“怎么,柳家嬸子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的。白小姐要是看得上,盡管住,多久都沒關(guān)系。”柳氏臉上的笑,分明已經(jīng)快要掛不住了。
白錦繡瞥了她一眼,又起身走到桌前,看著桌上擺著的一方硯臺。
這硯臺不錯,應(yīng)該是個老物,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色很潤。
“這是哪來的也是我哥拿過來的”白錦繡指著問。
“不是不是,”柳氏忙搖頭。
“這是先父生前留給我的紀(jì)念物。”
“哦。”白錦繡點(diǎn)了點(diǎn)頭,拿了起來端詳,五指一松,硯臺掉落在地,“啪”的一聲,碎裂成了幾塊。
“真是抱歉,一時手滑,弄壞了嬸子你父親給你的紀(jì)念物回頭叫個匠人補(bǔ)補(bǔ),應(yīng)當(dāng)還是能再用的。”白錦繡笑瞇瞇地賠禮。
“沒事沒事”
柳氏聲音發(fā)抖,眼睛看著地上的碎塊,臉都白了。
白錦繡冷笑。
不過砸了塊破硯而已,就這么一副死了爹娘的鬼樣,巴著自己哥哥不放的時候,怎么就不想想另個女人的處境和阿宣的心情。
白錦繡一向反感以侮辱性的稱呼來指代女性,但賤貨這倆字,用在這個看起來一派林下之風(fēng)的書香柳氏身上,實(shí)在是名副其實(shí)。
“嬸子你不怪就好。我口渴,給我沏茶”
柳氏匆匆出去,叫女傭燒水,水開了,取了龍井茶葉和龍泉梅子青的一套茶具,拿沸水洗了又洗,沏好茶,親手端了上來,陪笑道“白小姐,喝茶。”
白錦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吐了出來,順手把茶壺連同茶杯一道掃在了地上。
“這么燙是想燙死我嗎”
這套茶具挺值錢的,柳氏心疼不已,只能賠禮。
白錦繡沉臉了片刻,又轉(zhuǎn)怒為笑,說“剛才我態(tài)度不好。我從小就這樣,你既然見過小時候的我,想必也是知道的。嬸子你多多擔(dān)待。”
“沒事,沒事,白小姐你是天真爛漫,全是我的不好,剛才忘了提醒。”
柳氏心里已經(jīng)把白家小姐罵得七竅流血長膿生瘡,但又顧忌她的身份,不敢表露半分,自己蹲下去撿起碎了一地的瓷片。
白錦繡冷眼看著,等她起來,說“不早了,我肚子有點(diǎn)餓了,給我做點(diǎn)吃的吧”
“好,好,白小姐稍等就是不知道白小姐要過來吃飯,我這里沒準(zhǔn)備什么菜。”
“隨便燒幾個就行,我又不挑”
柳氏含恨而出,叫女傭下廚房,怕女傭做得東西叫她不滿意,自己親手下廚,忙忙碌碌,終于做了道炒鮮蝦仁、嫩姜鴨片、豆腐蒸魚,又另燒了個湯,把桌子擦了又擦,上了菜,這才過去請人用飯。
這會兒天也有點(diǎn)黑了。
白錦繡看了眼時間,晚上六點(diǎn)了。
她走到飯桌邊,看了眼站在一邊的柳氏和女傭,一句客氣話也沒,拿起筷子,挑了挑擺在最前頭的那碟炒蝦仁,最后勉強(qiáng)夾了一只,聞了聞,隨手就甩在了桌上,皺眉道“一股腥味,叫我怎么吃”
“白小姐,你再吃吃這個。”柳氏將鴨片換到她面前。
白錦繡挑了一片,咬了咬,吐了出來,啪地放下筷子,朝著柳氏冷冷地道“做得都是什么豬都不吃你當(dāng)我是什么人,就這么對付我”
她看了眼邊上的老張。老張上來,抬手就把桌上菜全給掃到地上,頓時碗碟破裂,湯水滿地,還潑在了柳氏的裙上,狼藉一片。
柳氏再會忍,也終于忍不住了。
她幾年前死了丈夫,不肯自降身份隨便改嫁粗漢,日子過得不易,靠兄弟,難免就要聽些嫂子的閑話,去年和白鏡堂再次偶遇后,對方是鼎鼎有名的豪門公子,對自己仿佛還有幾分舊情,她怎么可能沒有心動。
有白老爺在,她也沒指望能取代張琬琰的位子,或是進(jìn)白家做小,自己也不愿做小,就想做個外室,等日后白老爺沒了,自己要是已經(jīng)生個一兒半女出來,到時再論別的。沒想到計劃還沒來得及實(shí)施,就被張琬琰給破壞了,只能跟著兄嫂回了老家。
她兄嫂不是什么憐惜妹妹的人,回家不久,就張羅要給她另外安排婚事。明明有希望可以跟著白家大少爺,清高的她又怎么甘心就此沉淪鄉(xiāng)間,于是百般抗拒,上月說服了兄嫂,讓悄悄送自己回廣州,說到了廣州就不用他們管了。兄嫂也猜到她的意圖,要是能成,自然求之不得,于是將她悄悄送了回來。
她到了后,抱著最后一搏的念頭悄悄去找白鏡堂,哭訴兄嫂無情,要將她嫁給鄉(xiāng)下一個老東西做填房,她寧死不嫁,實(shí)在走投無路,只好又來找他幫忙,求他照應(yīng)下自己。白鏡堂自然又是不忍一口拒絕,派了個親信去她兄嫂那里問,她兄嫂自然是照先前的吩咐,訴鄉(xiāng)間生活不易,收成不好,說實(shí)在沒有辦法。白鏡堂十分為難,明知不妥,要是被張琬琰知道,又是一場大官司,但柳氏卻又情狀可憐,流淚不止,實(shí)在不忍就此撒開,最后硬著頭皮先把她暫時安置在了這個地方,想著怎么想個辦法趕緊把事情給弄好。
柳氏住下后,前些日頻頻邀白鏡堂來,但他來得很少,即便來了也是白天,匆匆停留,對自己一番安慰,隨后很快就走。
雖然是落腳了下來,但只是個暫時的安置,離自己的目標(biāo)相去甚遠(yuǎn)。柳氏心中失望,這兩天正絞盡腦汁想著怎么想個法子讓白鏡堂晚上過來再留下人。只有留下了人,事情才算成功。沒想到白鏡堂沒來,今天竟來了白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