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 聶載沉在停車的地方,利用午休最后一點時間,替那輛昨天險些翻入河道的勞斯萊斯搭遮陰篷, 免得長久曝曬,影響機械功能。快要搭好的時候, 老兵老李跑了過來,說白小姐又來了,這會兒就在他的住處等著。
聶載沉固定住架子上的最后一根支桿,收拾完工具,洗了洗手,回往住的地方, 遠遠的, 就看見她站在門口, 翹首東張西望,顯得有點心神不寧, 忽然發(fā)現他過來, 頓了一頓,似乎是在猶豫著出來還是進去,眼看他越來越近,她一個轉身,閃身而入,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后。
聶載沉進了門, 看見桌子上又放了那個能裝冰塊的食盒, 白小姐今天穿的是條嫩綠色的長裙, 長及腳踝,足上小羊皮鞋,戴了一雙白色花邊蕾絲長手套,人清新得像是夏天清晨花朵上的露珠。
她站在門后,偷偷瞄了一眼他,就脫下手套,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桌前,從食盒里捧出一盞碗,揭開了蓋子,說:“今天我做的是楊枝露,你吃吃看。”
聶載沉默默地坐了下去,低頭吃東西。
“楊枝露里我加的是西餐里用的淡奶,我覺得還可以。”
“你覺得呢”
他吃東西的時候,她就在一邊看著,等他吃完了,用帶了點討好的語氣,小聲地問他。
聶載沉放下調羹,朝她點了點頭,隨即站了起來,像之前那樣要拿空盞去洗,他手剛伸過去,那只碗就被她眼疾手快地搶著捧了起來,放回食盒中。
“我?guī)Щ厝ハ春昧恕!彼男θ萏鹈勖鄣摹?
聶載沉看了她一眼。
她動作麻利地收拾好東西,輕輕地咳了一聲,說:“你要是有空的話,教我開車好不好等我自己學好了,也就不用你每次這樣接送我了。”
“你說呢”
聶載沉說:“我最近有點忙,應該是沒有空的。”
“你想學的話,最好去廣州,有專門教人開車的,學成還會發(fā)證明,非常專業(yè)。你應當可以學好的。”他又說道。
白小姐眼睫微微顫了一下,慢慢地垂了下眼眸。
兩個人就這樣相對站著,誰也沒再說話了。
屋里陷入了沉寂。
過了一會兒,白小姐抬起頭,翹著她的下巴,微笑著說:“謝謝你的推薦,我知道了。那今天也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她說完拿了食盒,轉身朝外走去。
聶載沉邁步要跟上。
“今天就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可以。”她說,沒有回頭。
這時,營房里響起集結的號聲。
午休時間結束,下午的訓課又要開始了。
聶載沉遲疑了下,終于還是停下腳步,看著門外那道嫩綠色的影獨自朝前走去,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他轉過頭,正要去校場,視線一定,落在了還放在桌角上的那雙白色手套。
他略一遲疑,拿了起來,叫來老李,吩咐他把東西送出去,還給白小姐。
白小姐和老李漸漸熟了,上次來的時候閑談了幾句,得知他年輕時在保勝打過法國人,當時腿腳被火,槍打傷,現在落有病根,有時會筋骨酸痛。白小姐敬重他的這段經歷,今天過來的時候,特意給他帶了兩鐵盒的南洋產麝香虎骨膏,說要是有效果,叫他告訴自己,下回她讓人多帶些過來給他。老李對白小姐的高看感激涕零,聶載沉一吩咐完,立刻接過,轉身就追了出去。
聶載沉回了校場。
一套基礎的軍事系統訓練,即便像巡防營這樣的“速成”,通常也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里留長達三個月之久,所以每天的課目安排都十分緊湊。尤其這幾天,進入了掌握武器使用的教學階段,他教得用心,官兵學得也很積極。他很快就強迫自己驅散了心中的雜念,投身在校場之上,全神貫注。教完了打靶校正準星后,他讓官兵練習,自己退到一邊,這時,看見老李在校場邊上徘徊,猶猶豫豫,想過來又不敢的樣子,于是走了過去。
老李趕緊迎了上來。
“聶大人,剛才我照你吩咐給白小姐送手套,追到大門外頭,沒見車,就她一個人。我把手套還給她,問怎么回事,她說剛才來的時候,叫趕車的不必等她,先回了。我說那我叫聶大人送你,她說不用,她想自己找個風景好的地方畫畫。我見她一個人走了,總有點不放心,就想和你說一聲,你又一直在忙……”
聶載沉一愣,立刻轉身,朝營房大門大步走去,走了幾步,又掉頭,叫來營官代替自己監(jiān)督訓練,隨后匆匆回到住的地方,取了車鑰匙,開車后出門,沿著那條通往古城的路朝前而去。
正是一天里最熱的時候,頭頂的太陽白花花的,土路上干燥得冒煙,看不到半個人影。他開了大約兩三里地,終于看見前頭路邊一從野草旁,蹲著一道身穿綠衣的背影,看起來仿佛是在休息
他加速開到了近前,停車后,一把推開車門,快步而下,正要叫她上來,遲疑了下,慢慢走了過去,停在了那道身影之后。
她仿佛在哭
“……白小姐”聶載沉試探著,輕聲叫了她一句。
蹲著的白小姐一下就站了起來,低頭朝前快步而去。
聶載沉確定了,她剛才真的是一個人蹲在路邊哭,立刻追了上去。
“上車吧!”
他擋住了她的去路,低頭望著眼皮子微腫、又轉開了臉不看自己的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