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也不能說是錯的。”不管幼帝是懷著什么心思說的這句話, 葉芷清仍舊從容不迫,“對于尋常老百姓來說, 大多數(shù)富貴人家的府邸確實都如仙宮一般,富麗堂皇。這是因為每個層次的人眼界不同,所以看到同一樣?xùn)|西標準也不同。
我們不能說他有錯,但絕不能聽之信之。就比如陛下您說的這個傳言, 得要看您站在誰的角度去看,只偏聽偏信, 肯定無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幼帝聞言,臉上笑容未散, 反而一臉沒聽出葉芷清是刺他偏聽偏信的話贊同道“賢王府這話說的很有道理。從前老師給我講這些的時候, 我只覺得空洞乏味, 而今聽你這樣一說,心里反而有了些明悟。只是這傳言, 有真有假,那我該如何去辨認呢?”
“傳言之所以會是傳言,那是因為沒有經(jīng)過驗證。您想知道是不是真的,親自去驗證一遍即可。”葉芷清道。
“我明白了。”幼帝點頭, “就和我聽的賢王府是金柱銀瓦的傳言,就立即過來微服私訪親自查看一樣,對嗎?我發(fā)現(xiàn), 和賢王府你說話時,有些道理總能學(xué)得更通透些。”
葉芷清恭敬而疏離道“謝陛下謬贊。”
“那我們現(xiàn)在去后花園吧。”幼帝從椅子跳了下來,他雙手背在背后, “我聽聞賢王府的后花園每一株花草樹木都是奇珍異寶,就連里面的蓮花池都是銀子融成的池水。今日既然來了,那就再去看看這是真是假。”
葉芷清“……”
就這樣,差不多是就著同一個理由,幼帝把賢王府給逛了一大半。
之所以說是一大半,是因為他們逛到一半時,風(fēng)清回來了。
“臣來陪陛下游園吧,馬上就要中午了,葉大人先去給您備好午膳。”風(fēng)清冷著一張臉道。
“好啊,早就聽完賢王妃廚藝不同尋常,今日我正好嘗嘗。”
葉芷清這才被放過了。
一退開,葉芷清不由伸手揉了揉腿。她今天穿的鞋是鞋底輕薄的繡花鞋,走路雖然輕便,但是走長了路,腳底板會疼。
賢王府是在原來的侯府基礎(chǔ)上擴建的,總體面積占了一條街,而里面的景致,是典型的中式園林設(shè)計。
哪怕是很小的一個院子,因為視線的遮擋,想要看完,都需要逛上一會兒。
“姑娘,轎子來了。”魏紫貼心道。
“嗯,送我去廚房。”她是不愿意再走了。
幼帝今天要在這用午食,這事她得親自盯著,不然他在賢王府出半點意外,都很可能會引起軒然大波。
“魏紫,你去和管家說一聲,讓他注意府里的動靜……算了,這事風(fēng)清應(yīng)該已經(jīng)吩咐好了,你就去正院吧,把人梳理一遍,閑雜人全都打發(fā)到一邊去。姚黃,你跟我去廚房,所有的食材你親自來處理,任何有一丁點問題的東西都不能要。”今天務(wù)必不能出半點差錯。
“是。”
兩女應(yīng)后,在正院門口處分開。
葉芷清到廚房后,看著廚房眾人,挑了胡媽媽一個人,其余的人全都在處理食材。
眾人清理出來的食材,姚黃都在仔細檢查第二遍,最后再由胡媽媽烹飪。
至于葉芷清,她并不打算親自下廚。這是一種自我保護,回頭除了什么事,也有回旋的余地。
給幼帝的宴席,葉芷清準備的是八個冷盤,十二道熱菜,以及四道飯后甜品。
東西聽上去很多,好在分量比較少,又有人打下手,胡媽媽還算能應(yīng)付過來。
宴席差不多準備完畢,葉芷清招人過來道“去看看王爺和客人現(xiàn)在逛到哪了。”
那下人去了很快跑了回來,道“正在觀魚榭那里。”
葉芷清眉頭一蹙,“也就是說還沒有逛完?”
“客人是想回來的,但是王爺說難得來一趟那就好好看看。而且還讓客人下了輦轎,估計會更慢。”
葉芷清“……”
是的,剛才她陪著游園的時候,幼帝坐著步輦,她跟在旁邊走……
現(xiàn)在幼帝被風(fēng)清從轎子上趕了下來,葉芷清覺得午膳可能得要推遲很長一段時間了。
大約兩刻鐘之后,正院終于傳來消息,讓送午膳過去。
葉芷清領(lǐng)著人到正院時,幼帝神色蔫蔫,人已經(jīng)洗浴過,也換了一身衣裳,不過看樣子還是很累。
“陛下,這是妾身給您精心準備的午膳。”葉芷清心情舒爽道。
“辛苦賢王妃了。”幼帝大約是累到了,飯都吃的不怎么香。
簡單吃了一些,他就直打哈欠。
黃宮侍親手整理起葉芷清臥室的床,然后伺候幼帝睡下了。
葉芷清和風(fēng)清相視一眼,和黃宮侍都出了內(nèi)室,在外間守著。
“今日真是叨擾兩位了。”黃宮侍皮笑肉不笑,那防備的看的葉芷清很不舒服。
“陛下能光臨寒舍,是我們作為臣子的榮幸。”風(fēng)清無視他那份警惕道,“不過,這事有一不能有二。宮外危險,幸好這次來的是我賢王府,有我看著出不了大事。倘若他去的是別的地方,遇到刺客又怎么辦?你是閉一下的貼身宮侍,有時候該勸也要勸,若是再有下次,本王也只能是稟明太后,讓她們給陛下身邊換人了。”
黃宮侍臉上神色變了又變,最后還是咬碎了一口牙齒往肚里吞,接受了風(fēng)清的威脅“奴才明白,回去奴才必然會多勸陛下的。”
葉芷清坐在旁邊不語。
幼帝在賢王府一刻,她就不能放松一絲。要不說,大家都喜歡安安分分的傀儡皇帝呢。
不安分的,不省心。
……
大約小睡了一刻鐘左右,幼帝醒了。
黃宮侍進去伺候更衣,葉芷清和風(fēng)清要等到召見才能進去。
過了一會兒,等葉芷清進去時,就叫幼帝手里正把玩著一個黑色的盒子,正是她放在梳妝臺的那個。
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葉芷清正要說話,卻聽幼帝一邊拿著盒子一邊問她,“我看這上面的花紋,不像是中原的東西。這是賢王妃你從東營帶回來的嗎?”
“正是。”葉芷清道。
“在盒子上的花紋,仔細看還挺有韻味。想來當初做盒子的人,應(yīng)該還費了不少心思。”幼帝賞玩了一番后,又把東西放回了原處,并沒有打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
“陛下,時候不早了,臣送您回宮。”風(fēng)清見他已經(jīng)收拾妥當?shù)馈?
“好。今日你們的招待我很滿意,下次我再來。”幼帝道。
“陛下您滿意就好。”至于再來,還是別了。
終于把這尊大佛給請出了門,葉芷清重重的松了口氣。
她走到梳妝桌邊,伸手把那黑盒拿在了手里。
幸好幼帝沒有像一般熊孩子一樣要把這個帶回宮。
魏紫進來把床上的被子重新?lián)Q了一套后,過來問道“姑娘,您要休息嘛?”
每天,葉芷清在中午的時候都會小睡一會。
“算了,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了。”本來也得好好的假日,如今弄得比平時還累,“府里的事,你讓管事過來匯報一下。”
“是。”
縱然說著不睡,但是在管事們過來的時候,葉芷清還是靠著睡榻瞇了過去。
魏紫也就自作主張,讓那些管事把事情都說給她聽,回頭再由她來告訴姑娘。
而風(fēng)清從宮里回來時,一進內(nèi)室就見葉芷清抱著被子,睡得正香,枕頭旁邊則放著那黑色的盒子。
他伸手把那盒子拿在了手里,稍微看了半晌,有想打開,最后還是止住了動作。
“想打開看看?”他面前,葉芷清不知何時睜開的眼,正看著他。
一碰到她的眼神,風(fēng)清就將盒子放回了原地方,硬邦邦道“不想。”
這個語氣這個回答,讓葉芷清有些訕訕,“哦。”
而且見他這神色,似乎不太順心的樣子。葉芷清想了想,不能和他計較,于是決定說句話來緩和一下氣的,結(jié)果要說的話在腦海里千轉(zhuǎn)回腸后,最后吐出來就變成了“你今天下午不是還要出門?”
得,成了趕人走了。
本來按照原計劃,他們兩個中午宴請?zhí)m蘭和淑柔夫妻四個,中午風(fēng)清抽空過來一趟,下午還是要回去的。
現(xiàn)在雖然事情有點變化,但是幼帝也已經(jīng)被送走了,風(fēng)清應(yīng)該還是繼續(xù)按照原計劃去忙。
“嗯,我出門了。”風(fēng)清二話不說,剛回來就又往外走。
看著他的背影,葉芷清忍不住扶額,她今天是累傻了?
不過這人也是,說走就走,有本事晚上都別回來。
晚上,風(fēng)清果真沒回來。
葉芷清還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準備和他好好談?wù)劊Y(jié)果等到菜上面的油脂都凝固了,也不見風(fēng)清的身影。
還是管家過來稟告白天的事,見到葉芷清再等風(fēng)清,忙告訴她道“王爺說今夜不回來了。”
葉芷清撐著頭,看著管家道“他和你說的?”
“是。”臨出門的時候說的。
“哦,我知道了。”葉芷清揮揮手,懶懶道“把這些都撤下去吧,你們自己分著吃。”
姚黃不敢動,她看了看魏紫,魏紫示意小丫頭們撤菜。
菜撤完,管家這種心思玲瓏的,怎么會沒發(fā)覺這中間有事。
出了正屋,他私下問魏紫道“這是……”
“與我們無關(guān)。”魏紫道,“你就當做沒發(fā)生這事就好。”
“嗯。”管家就這樣出去了。
沒一會兒,姚黃也湊了過來。
“完了,”她語氣十分心虛,“主子和姑娘兩人就是鬧別扭了嗎?會不會是因為那個盒子?”
“盒子?”魏紫擰眉。
“對啊。”姚黃道,“我記得那個盒子不是我們在東瀛的時候,一個模樣俊俏的小郎君送給姑娘的嘛?姑娘成親那日,我看王爺還拿著那個盒子呢,那會兒我心都快跳出來。”
“……”魏紫慢慢轉(zhuǎn)過了身,“俊俏的小郎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似乎留著胡子。”年紀無論怎么看都算不上小郎君。
“刮了胡子不是很好看嗎?”姚黃道。
“……”魏紫無力,“那也是你的想法。那個人窮的家里的老娘都快餓死了,姑娘就是順手幫他一把,他就送了個盒子給姑娘,就當是姑娘買了他的東西。之后那人我們都沒見到過,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容貌俊俏的小郎君一臉?gòu)尚叩慕o姑娘送定情信物了?姚黃,我覺得你可能對俊俏這個詞有點誤解。”
姚黃“……”
兩人繼續(xù)往前走了十多步,姚黃突然反應(yīng)過來,“那我不是完蛋了!我是不是讓主子誤會了什么?”
魏紫一把拉過她的衣領(lǐng),面無表情繼續(xù)往前走,“這件事情和你無關(guān),你也不需要去解釋什么。你解釋的再多也沒有用,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閉嘴最好。”
“真的可以這樣嗎?”
“那你想死,你就去找組織坦白。”
姚黃當機立斷“我覺得你說的這方法也挺好的。嗯,就這么辦。”
……
深夜,風(fēng)清回來了。
掀開帳子,正準備睡覺時,他見床上葉芷清整個人背對著他,面朝里睡的。
他在床上平躺了下來,本想和王成一樣抱著她,但是手動了動,終究是沒有那樣做。
今天他一碰那個盒子,她就醒了。
這是不是足以說明,那里面放著的東西對她來說很寶貴?
她離開的那幾年,他到底還是缺席了。
旁邊,葉芷清看著面前的帳子,聽著身后人的動靜。見他一動不動,不由磨了磨牙,決定繼續(xù)生氣。
……
次日,風(fēng)清起的早,葉芷清起的晚她起來時,風(fēng)清人影都沒了。
而風(fēng)清晚上回來時,葉芷清卻又睡了,背仍舊對著他。
夫妻兩個你不見我我不搭理你的氛圍,讓賢王府整個上空的空氣都凝固了。
“這是吵架了?”連廚房里的胡媽媽都感覺到了,因為王妃和王妃已經(jīng)連續(xù)兩三天沒有一起用餐了。
她只能是找黃嬤嬤打探打探消息。
黃嬤嬤根本不敢多嘴,一律一問三不知。
“不知道。”“不清楚。”“別問我。”
至于姚黃魏紫,姚黃整日一臉愧色,魏紫還是如常,順便讓姚黃別多嘴。
如此過了三日之后,葉芷清覺得這樣不是辦法。本來只是小事一樁,開口問就好了,又何必弄得這么復(fù)雜。
只是事有湊巧,就在她打算和風(fēng)清好好談?wù)劦臅r候,上林苑的玻璃暖房出了問題。
葉芷清身為負責這件事的人,自然走不開身,晚上也就沒有回去。
晚上,風(fēng)清回到王府,正院漆黑一片,房間也沒有人。
他坐在床沿處,心里彌漫的是后悔。
他們已經(jīng)是夫妻了,他去糾結(jié)從前的事做什么。
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夠了。
拿起斗篷,風(fēng)清起身出門問管家“王妃怎么還沒回來?”
“這……”管家也不知道。
這時外面有人過來了,說是玻璃暖房出了問題,王妃今晚上要在上林苑過夜。他在送消息的路上,腳扭了,剛敷藥回來。
風(fēng)清沒說什么,讓管家備了馬,自己拿著斗篷騎馬出城而去。
黑夜降臨,葉芷清看著修葺好的暖房,道“應(yīng)該不會再出什么事了吧?”
工匠忙道“這一次改了道,應(yīng)該不會再把通風(fēng)口堵住。大人您放心,有問題我會看著的。”
“嗯。”葉芷清點點頭,她現(xiàn)在還沒洗澡換衣服,感覺有些不太舒服。
從暖房出來后,她正琢磨著這邊有沒有備用的衣物之類,出來就見外面的燈下站著一個人。
風(fēng)清。
說起來,他們已經(jīng)四天沒有正面相對了。
現(xiàn)在突然見他出現(xiàn)在這,葉芷清感覺心像是被溫水慢慢浸泡一樣,血液都暖了起來。
“你怎么來了?”她問。
幸好這會兒有外人在,不然她覺得自己可能沒法矜持。
“斗篷也不帶,你想明天休病假?”將手里的丟給她,風(fēng)清看著遠處的屋子,“今晚你睡那?”
“應(yīng)該吧。”葉芷清用斗篷裹著自己,還別說外面有東西擋風(fēng),確實暖和多了。
“那就過去吧。”
“嗯。”
工匠本來也想跟著,魏紫叫住了他,“師傅,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你等下再走好嘛?”
于是,師傅也留了下來,最后就只剩下他們夫妻兩個走在路上。
手提的燈籠,里面的蠟燭非常的脆弱,被秋風(fēng)掃幾下,就滅了。
周圍一下子暗了下來,幸好天上還有月亮,能隱隱看得見路。
走了幾步,葉芷清主動抓住了風(fēng)清的手,“路好難走。”
鋪著青磚的坦平大道“……”
“嗯,是難走。”風(fēng)清緊緊握住了她,心跳的和那什么一樣。
“你今天就是來給我送斗篷的?”
“嗯。”
“這個斗篷不好看。”
“明天讓織造局的繡娘幫你量身定制一些。”風(fēng)清說的真話的時候,腦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現(xiàn)曾在軍營聽到過的葷話。
“……這女人哪,就一定得捧著。金銀珠寶不嫌多,多少都不夠。漂亮衣裳就更別說了,恨不得一天十套。當然,男人想要得女人的歡心,還是得那方面讓她們滿意……”
風(fēng)清臉子熱,幸好這昏暗的天色,看不見什么。
“好啊,上次給我縫制官服的繡娘手藝就挺不錯的。”那上面的花紋,看得出來十分用心。
“那明天讓她到府里來。”
短短的一段路,兩人都走得很慢。等走到時,他們談了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唯獨沒有就之前的矛盾攤開說。
或許是氣氛太好了。
葉芷清想,可以今晚上再好好談?wù)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