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越說沒事，李笙并不相信，她從小生活在吃不飽穿不暖的地區(qū)，見過了無數(shù)人被生活壓迫到崩潰的樣子，無數(shù)種形態(tài)。

而眼前平靜的男人，眼神里藏著一個崩潰的靈魂。

他的眼神讓李笙想起了小時候發(fā)大水，村子被淹沒，她和奶奶趴在大木盆里，李笙扒在木盆的邊緣，她那個時候不懂事，安靜地看著其他人，村子里的其他人，他們便是這樣的眼神。

沒有哭，沒有痛，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茫然，不是經(jīng)歷過大喜大悲的人，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剛才是不是砸傷你了”

李笙的聲音再一次把林越的心神拉了回來，他低頭便對上了李笙的目光，她眼里一片澄澈沒有半點陰霾。

林越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著灰色的棉衣，臉色蒼白，臉瘦得下巴尖尖的，因為太瘦了，顯得眼睛很大。

仿佛還是昨天，昨天童笑笑還是個小胖蘿卜，臉很胖，雙下巴，哪怕是她最喜歡的林哥哥也不能說她胖，一說就哼的一聲，然后背對著他學大人生氣那樣叉著腰，要哄好一陣才愿意理他。

李笙見他恍恍惚惚，情況實在是不太好，心里也著急，偏生兩個人剛認識，又不好貿(mào)然詢問。

李笙又怕他離開，后面可能就遇不到了，于是趕緊搭話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我是金開一中的學生，前年，你來我們學校設立了貧困生助學金，當時我是貧困生代表，跟你握過手。”

李笙說著說著，鼻子便酸酸的，她變成了這個樣子，實在是不好意思，

林越并不記得這個事情，他事情多，見過的人也多，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自然不會記得。

李笙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說道：“我現(xiàn)在輟學了，浪費了你的資助。”

林越看著她的頭頂，開口說道：“這個事情是她們做得不對，我會讓他們給你道歉。”

林越還沒有通知童家童笑笑找到了，兩邊現(xiàn)在這樣的關系并不只是走丟孩子回歸家庭這么簡單。

李笙搖了搖頭，眼神有幾分苦澀：“還是不用道歉了。”指望那些人道歉，還不如指望她出人頭地報仇。

林越看著這個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女，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笑笑比她的妹妹童靈還要矮一截，她親生母親一米七，親生父親一米八幾，妹妹也是一米七幾，童笑笑四歲的時候就比其他同齡小朋友長得高，每次帶出去，別人都會夸童笑笑長得真高。

童笑笑每次驕傲拍拍小胸膛，傻呼呼地說道，我長大了要比哥哥都高。

而今她長大了。

李笙租的房子并不遠，眼見就要到了，李笙猶豫了一下，還是厚著臉皮要了林越的電話號碼。

晚上，李笙洗漱完了躺在床上，忍不住去搜了搜林越，新聞跳出來的大多數(shù)都是幾年前的新聞，并沒有什么能夠解釋林越現(xiàn)在情況的新聞。

李笙放下了手機，閉上眼睛，眼前浮現(xiàn)的依舊是林越晦暗難懂的眼神。

李笙記得林越，不僅僅是因為他高中資助過她，跟她握過手鼓勵她考大學。

實際上那一次上臺是她自己爭取的，因為她當時知道來的人是林越。

對方不知道她，她卻是知道對方的，李笙成長在最窮苦的山區(qū)，那里的女孩子并沒有讀書的概念，村子里的村校就兩個老教師，教大家數(shù)數(shù)，寫自己的名字，村子里的孩子都是讀了三四年級就干農(nóng)活，再過幾年就出去打工。

李笙十歲那年，她讀完了三年級了，已經(jīng)準備好了跟其他人一起打工，和其他人一樣再長大一點就嫁人，也就是那年，村長說是有好心人投資，修路修希望小學，她們小學前面的石碑上就刻著這個人的名字。

李笙住進新學校的時候，聽老師說這個好心人投資了幾百個希望小學，她們學校是其中一個，而且每天早上發(fā)牛奶雞蛋，還有免費的午餐吃，李笙就這樣懵懵懂懂地又回到了學習的海洋。

直到她離開那個山村，進入初中，她才明白那個平平淡淡的一天，她回到學校的那一刻意味著什么。

高中的時候，進入了市重點學校的李笙也關注了林越，結(jié)果令人驚喜的是，林越會在她們學校設立助學金，還會有學生代表可以去當面致謝，李笙爭取到了這個名額，她想當面說聲謝謝。

李笙原本的計劃是等大學畢業(yè)就努力去林越的公司，回報他的資助。

李笙猶豫了一下，她欠對方的實在是太多了，以前她成績好，她本來是準備考個好大學，努力學習，然后回報一二，現(xiàn)在她這個情況，雖然并非她本意，但也實在是尷尬。

李笙按了按太陽穴，今天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接觸林越，她激動的同時同時也是羞愧的，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浪費對方的資助。

李笙很想問問，你在難過什么需不需要幫助，可是她一無所有，甚至跟對方不熟，對方的痛苦好像跟她隔著一層玻璃，她能夠看到，卻沒有辦法幫對方，因為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個世界上，悲傷其實也是很難掩飾的一種情緒，無論表面有多平靜，眼睛都騙不了人。

她小時候覺得，能夠修那么多學校的大好人肯定是像村頭經(jīng)常給她糖吃的張爺爺那樣，說話慢悠悠的，還戴個老花眼鏡，看人的時候總是出神，每次出神的時候，都讓人覺得心酸，因為張爺爺?shù)膶O子下河摸魚沒有上來。

實際上，林越年輕俊朗，比她見過的電視明星還好看，眼神卻跟張爺爺很像，他也總是出神，每次出神的時候，眼底的哀思無法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