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內。
樂寧以手和面, 如藕臂般玉色的腕子上沾滿了白色的面粉,細細的雪白色隨著她的動作在案板上揚起,如雪落平原,撒鹽空中。
或許是被那位蘇醒的“殿下”擾的頗有些心神不寧, 加之無法將命運掌控在手中的無力感, 她有些走神,在面團子仍有些粘稠時又加了點兒粉,簌簌灑落時不知怎么一用力——
雪色濺落在她的手肘上, 牽連著在小臂上拉出一大截。
樂寧見狀不禁擰了擰眉頭,似是不大滿意自己在下廚時還這樣走神, 不走心的美食是沒有靈魂的美食。
她停了停動作, 閉了閉眼睛,直到將腦海中那些紛擾的思緒通通按下去之后,才再次睜開眼睛, 專注地繼續(xù)自己的動作。
耳邊有細碎的頭發(fā)漏下,樂寧毫無所覺, 習慣地抬起手用小臂蹭了蹭,頓時留了道色彩在臉上。
搟皮兒、剁餡兒、吊高湯……
她有條不紊地將這些步驟進行著, 絲毫不知, 院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站了一人,雙手環(huán)胸靠在門框上,目光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
直到——
一抹溫熱悄無聲息地蹭過她的臉頰。
樂寧有些茫然地抬眼看,卻見到一抹紅色身影站在自己的跟前,紅色本就艷麗, 何況她容顏本就令人驚艷,相互映襯下,竟成這室內最耀眼的光。
眉峰黑長筆直,末尾的拉長似刻刀雕琢的痕跡,鳳眸并不是標準的狹長,里頭恍若桃花點水泛起漣漪,尤其是右眼眼尾那顆紅痣,竟帶了幾分妖異。
挺直流暢的鼻梁,上唇略薄,唇色略深,唇珠十分明顯……
在見到她之前,樂寧一直以為所謂的“權貴威嚴”都是里瞎寫出來的玩意兒,直到這一刻才倏然明白,顏值在經(jīng)過了權勢的加成效果之后,只會更讓人見之難忘,怪道古代做官還需看臉。
此刻,這位不知身份的殿下,略抬起手,朝她攤開骨節(jié)分明的右手手掌,食指指腹上儼然是先前從她臉上抹下的雪白痕跡。
樂寧被她突兀的動作驚得不自覺蹙起眉尖,她其實并不大習慣和別人肌膚相碰,尤其來到這個保守的古代,就連父母都不與孩子有什么肢體接觸。
多年前在鄒府時,師父鄒德全見到她做出的作品,心情大好時便會抬手摸摸她的腦袋,便是后來隨著蘇含章一同出遠門時,起初大師兄也會常常愛撫她的狗頭。
直到她年歲漸長,身子抽條,蘇含章對她這樣做的次數(shù)就慢慢減少了,平日里眾人見她一身男裝,自然也沒有人會輕易冒犯一位郎君,她也未曾去過平康坊,如此一來,這十多年以來,無論男人女人,她竟是都未曾同對方相碰過哪怕一片皮膚。
是以,此刻樂寧瞧清了這位殿下指間痕跡之后,先前未曾察覺到的臉畔,這會兒因為心下的不適跟著泛起一股難言的感覺來,仿佛不是被人拂去面上的面粉,反而是親眼見到對方抹上什么東西。
心中癢意難止。
以至樂寧下意識地偏了偏臉頰,忍不住將臉在胳膊上的布料上來回蹭了幾下,這才將臉上的、心頭的癢都給壓下去。
隨后,她才后知后覺地冒出一個念頭……
怎會有這樣輕狂的小娘子
雖說大黎民風開放,未有她記憶中對女人的諸多限制,但一個姑娘家,堂而皇之地伸手占一個郎君的便宜,也太過大膽了些。
眼見著對方睜圓了眼睛看著自己,半天沒想起繼續(xù)裹餡兒的動作,陸宛禎心中不由暗笑:
分明是只小兔子,自己先前怎么會覺著這人流-氓至極
“殿、殿下……”
樂寧不知對方在心中對自己更新的印象,有些干巴巴地開口,學著旁人對這人的稱呼,不知是在提醒她這動作過于突兀,還是真在見禮。
陸宛禎面上也見不到太多的情緒,只用拇指漫不經(jīng)心搓了搓食指,眼中天然帶著笑意,與她對視,而后緩緩回道:“我只吃餛飩,不吃人,不必將自己也裹上面粉。”
樂寧:“……”
然后加上面包糠,放進油鍋里炸一炸
“餛飩何時能吃上”灶臺對面那人兒仿佛一扒皮監(jiān)-工,也不知是餓了多長時間,樂寧想,不過是小半個時辰,竟就親自跑來廚房看她有無偷懶。
樂寧并不知道陸宛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抿了抿唇,她垂眸答道:
“再等一刻鐘即可。”
說罷,她頓了頓,很快又想起了自己先前的進度,又全身心投入到餛飩制作中去了,仿佛重新將自己同外界隔絕開來。
陸宛禎見她除了被自己碰到之后的不適之外,其他時候幾乎將自己當不存在,頗覺有些稀奇。
于是接下來,陸宛禎就在灶邊饒有興致地盯著她將餛飩下鍋、調味……
就像是先前當貓時那樣,耐心地守在她的邊上。
……
餛飩在鍋里圓滾滾地浮起,金黃的油星被咕嚕的熱湯攪碎,被推擠著覆上餛飩,給雪色鍍了層金邊,因著有別于餃子的捏皮法,餛飩末尾的面皮拖出長尾巴,在濃-白高湯的鍋里上下翻滾,竟顯出些許靈動。
樂寧心中估摸著時間,待到那餛飩皮都幾乎透明到要撐破之前,就將它們盡數(shù)撈起。
這府邸不愧是王公之家,高湯是早熬好的濃湯,用料豐足,許是前幾日就在灶上吊著了,如今只揭開鍋蓋,味兒都能傳出去老遠。
瓷白到有些剔透的小碗兒里握著十來顆餛飩,樂寧舀起一勺高湯淋下,于是餛飩們又活潑地從底下挺著飽肚兒翻了上來。
撒上蔥花、香菜后,一股鮮香順著湯兒本身的味道飄進人的鼻子里。
如此還未完,樂寧還在上頭鋪了兩三只炸過的河蝦,殼兒都炸的焦脆,香味兒比高湯更為霸道。
直到此刻,樂寧才略微松了一口氣,全神貫注的心神松懈下來,正想將碗端起,抬眼就再次被那抹紅色強勢占去了注意力。
樂寧怔了怔,這才意識到對方或許先前就一直未離開。
瞧見她眼中發(fā)怔,陸宛禎習慣地抬了抬下巴,視線落在她面前的那碗餛飩上。
好奇怪,樂寧有一瞬間覺得這人竟然有些像自己養(yǎng)的芝麻,瞧見吃的矜持地抬了抬下巴,就等人投喂。
念頭方一出現(xiàn),她就在心下禁不住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