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
宵禁制度嚴(yán)厲的望安城內(nèi)靜悄悄的,連穿街而過的貍奴鼠輩亦是靜悄悄的,只在黑暗中一竄而過,偶在巡查隊的燈火照過來時,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見不得人。
城中某處宅邸內(nèi)。
僻靜廊下處,有一眉目清俊男子著紫色大科綾羅席地而坐,圓領(lǐng)袍衫襯出他氣質(zhì)如松,膝下處橫[被他的動作帶的略微支起,他單手支在膝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不知在擊打什么節(jié)拍。
屋內(nèi)有奴婢正坐著拿著蒲扇輕輕扇著火,小爐子里的茶香味在屋內(nèi)飄飄裊裊。
不多時,長廊旁處有腳步聲匆匆靠近,廊下那人回過頭,淡淡地吩咐一句:
“上茶。”
話音剛落下,客已行至近前,朝他行一揖禮,口稱:“裴公。”
那男子微微一笑,同他道:“十三郎,今日按例乃是一旬一休日,裴某從來不知十三郎卻是如此惦記公務(wù),乃至深夜來訪。”
來人朝他笑道:“讓裴公見笑了,某今日聽聞……只得深夜叨擾……”
說著,那人抬手指了指東邊的方向。
廊下那人卻不急著回答,只對他比了個“坐”的手勢,讓奴婢奉上茶來,他端起茶碗,鼻尖霎時間充斥茶湯里的辛香味,里面被碾碎的茶粉混合著蔥、姜、茱萸、橘皮在翻滾。
來人便也在他身旁撩起衣袍坐下,同樣端起那碗茶,一口飲盡,背后已是一身汗。
男兒本就體熱,這一碗下去,那白面男子還是面色平靜,他卻感覺腳底都躥上了火來。
然而他卻對此按捺不表,只笑著夸道:“好茶。”
紫衣男子聽他一言,唇邊露出稍許笑意,也不去拆穿他的牽強附會,反而淡淡開口道:
“你為東宮之事而來”
“還請裴公指教。”那人笑了笑,眼底流露出幾分迫切,顯然是被白日里打聽到的消息牽走了心神,甚至不惜頂著“宵禁”的風(fēng)聲深夜前來――要知道,大晚上在街上溜達(dá)若是被巡邏隊抓住了,他這烏紗帽或許都可能保不住。
足見確認(rèn)這消息對他的重要性。
紫衣男子略一抬頭,看了看天空,今日乃朔日,天上見不到月影,唯有點點星火在漆黑的夜里閃爍,同地上的螢火交相輝映。
良久,才聽他淡淡道:“消息屬實,東宮確有其事。”
“可某前日聽說,先前的計劃已有紕漏……”來人著急地放下了碗,不知想到什么,又補了一句:“如今那位入宣政殿以來,本就脾性詭譎,加之后宮又有那妖后為佐,某實憂心今日東宮之變,怕是有詐。”
紫衣男子聽罷,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間笑意一收,緊跟著,他輕輕啟唇道:
“封宮是真,太子有恙亦是真,如此,你可安心了”
“裴公既出此言,某今夜回去,或可高枕無憂了,便先祝裴公日后得償所愿!”那人無聲地張口哈了一聲,顯是被這從紫衣男子口中確認(rèn)的消息安撫了,恨不得撫掌大笑三百聲,以抒心頭暢意。
紫衣男子眼中閃過幾分微不可查的自得之色。
他再次回憶起自己收到的消息――
“顏色無常,舉止有異,別于常人,如禽-獸狀,行以四肢,飲食無禮,偶發(fā)癲狂,吠而不止,其癥難言,宮醫(yī)皆束手無策。”
毫無疑問,東宮那位……
十有八-九是瘋了。
哪怕之前自己的計劃失敗又有何妨
如今這怪病,看來是老天都在幫他。
……
五更。
承天門的城樓上敲響第一聲報曉鼓,望安城內(nèi)的各處南北向鼓樓亦然跟著敲響,鼓聲一從城內(nèi)傳到城外,宮門、各坊坊門依次開啟,城外寺廟傳來附和的晨鐘聲響,和著鼓聲的拍點一下下地撞響,整座望安城在這清晨鐘鼓聲中醒來。
居仁坊內(nèi),某間屋子。
天還大黑著,罵聲就從東邊的房間里傳出:
“如今幾更天了你這畜生還不省得滾去做些蒸餅來莫非是想餓死我們不成”
灶房內(nèi)。
樂寧艱難地和自己的眼皮子做斗爭。
這實在不能怪她,作為一個在現(xiàn)代修仙到天明,一兩點睡是平凡的她,一夕之間回到古代來,竟然過上了凌晨兩點起的日子,擱誰誰能忍呢
她覺得自己還能掙扎一下,說不定眼一閉一睜,自己又回到那張席夢思大床上了,也不用在這旮旯地方受這鳥氣。
鼓聲敲響了百來下后作罷,樂寧成功喚回睡神,眼見著瞌睡蟲又漫上來第二波――
忽然間,有急促的腳步聲混合著罵聲從屋外傳來。
她登時就從床上跳了起來,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兒時上學(xué)被家里人一次又一次催起床的日子里,只是門外的人顯然不似她的親人那般友好。
“你這乞索兒!日日吃我的用我的也就罷了,如今竟連懶皮子都披上了!今日鄒師傅那兒招學(xué)徒,我已替你報上了名兒,卯時定要到,你若是搞砸了這機會,仔細(xì)你的皮!”
樂寧:“……”
放心,我比您更想離開這鬼地方。
“發(fā)布拜師任務(wù)!請宿主努力成為鄒德全的學(xué)徒,提升廚藝技能![拜師(0/1)未完成]”
樂寧眼皮一跳,但并未作出反應(yīng)。
直到門外的人瞧見她在老實干活,才轉(zhuǎn)身離開。
盡管眼皮子還在打架,樂寧已經(jīng)慢慢地走到了灶邊,倒水,倒面粉,和面,加入一截之前發(fā)酵過的面團進行發(fā)面……
樂寧一邊揉著,一邊聽見腦海里那個歡脫的聲音再次響起:
“恭喜點亮蒸餅制作技能初級![蒸餅制作初級(1/1)]獎勵50點積分!請宿主再接再厲!”
樂寧左右看了看,沒見到那討債鬼夫妻,趁著發(fā)面的功夫,跟腦海中那聲音第一千一零次小聲逼逼:“姐妹,行行好,你綁個別人去吧,我在現(xiàn)代吃好喝好、親情友情俱全,你就把我送回去吧,我發(fā)誓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熬夜了!”
事到如今,樂寧依然堅信自己三天前的穿越是老天給熬夜黨的懲罰,這也是她甘愿在這破房子憋屈幾天,領(lǐng)略本土人士花樣罵街的緣由。
那聲音也不厭其煩地為她解答:“宿主穿越乃不可抗因素,非我之能,我只是想要找到合適的人!”
“什么是合適的人”樂寧問。
“拯救大黎朝于危難之中,使天下安康、社稷太平之人。”那聲音說起這終極目標(biāo),就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樂寧嗤笑一聲:“來,你再告訴我一遍你叫什么。”
“神廚系統(tǒng)!”
樂寧拍了拍自己糊滿面粉的手:“說得好,一個廚子系統(tǒng),成天惦記著拯救天下蒼生,究竟是你有毛病,還是我有毛病”
神廚系統(tǒng)不服氣地反駁道:“治大國如烹小鮮!”
樂寧第一千零一次回現(xiàn)代的計劃破滅,懨懨地回答它:“我建議你先烹烹你的腦花,裹上雞蛋液,粘上面包糠,下鍋炸至金黃酥脆控油撈出,隔壁小孩都饞哭了。”
神廚系統(tǒng):“……qaq”
……
寅時一刻。
樂寧捏了幾個饅頭放到鍋里蒸,人就帶著一條瘦長如指的肉干溜出了門,這還是圖那所謂的鄒師傅給學(xué)徒發(fā)的月錢,她才能在屋子里那倆扒皮夫婦的牙齒縫里留下這肉干做拜師束,否則怕是只剩下去湖里偷幾個蓮蓬才能交代了。
通過她幾天的觀察發(fā)現(xiàn),這個朝代統(tǒng)一把帶餡兒的包子、饅頭、加上各種花色的糕點,都統(tǒng)稱為蒸餅――所以只蒸饅頭也不怪她偷懶。
她穿著一身打了補丁,有些泛黃的白衣出了門,上了大街之后,就聞見了那些個類似小吃鋪子的店里傳出的味道,有芝麻胡餅烤出的焦香味,耳聽著那些個胡人師傅梆梆敲打著燒餅的聲音,瞧見那蒸餅蒸籠里裊裊冒出的白氣。
街邊偶有趕著上朝的穿著青色朝服的官員,匆匆去店里坐下,喊著“來一碗a!”
不一會兒,樂寧就瞧見店里伙計將一碗帶湯汁兒面片端了上來,這才恍然那a就是類似面條一樣的東西!
有伙計朝她笑了笑,開朗地問了句:“阿郎,可要點什么”
沒錯,她這會兒穿的是一身男裝,畢竟若是小娘子,也不好獨自上街,更別說是去拜什么師傅了。
樂寧想到自己身上半個銅板也沒有的窘境,對那伙計搖了搖頭,兀自拎著自己的小肉干繼續(xù)往前走。
再走幾步,她就瞧見了坊間四面被圍起來的高墻,面上略有些發(fā)怔:
坊市制度。
腦海里對這個的印象只有在唐代,所以她是穿越來了類似唐朝的架空年代
樂寧還待再琢磨,忽然被街角的一幕引去了注意力。
那兒有幾只或土黃、或金黃的貍花貓,各個瘦長矯健,正圍著中央一團灰白相間的小東西攻去,樂寧粗略一瞥以為是老鼠,路過走得更近時才聽見那“咪――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