倌倌霎時想到曾看到的話本子中孤魂野鬼的模樣, 張著血盆大嘴的惡鬼, 瞪著狀若血窟窿的眼, 吊著舌頭, 從墳頭里飄出來排隊的去黃泉投胎。
而這些本是話本子上才存在的鬼魂,此刻正從她身后飄過去!想想都心驚肉跳。
倌倌嚇得心跳都要驟停了,也顧不得羞澀, 將頭深深埋入韓暮臂彎里,磕磕巴巴的問:“......他們走了嗎?”
“嗯。”她人膽子大的沒邊,竟會怕鬼?韓暮皺起矜貴的眉頭,收起逗她的心思, 柔聲道:“不信你回頭看看?”
懷里的倌倌聞言, 先遲疑了下,
而后尖著耳朵聽了一會兒,這才扒拉著他衣襟緩緩的抬頭,越過他肩頭朝后試探的偷瞄了一眼,忙又縮回來,幾次探看后,這才心有余悸的拍著小胸脯,慶幸道:“好險好險。”
她整個人似只受驚的兔子, 萌動又可愛的緊。
韓暮好笑的咧了下唇角:“.......”
倌倌扭回頭, 猝然撞到韓暮偷笑自己,似對她行為相當(dāng)無語。
她這才察覺自己正窩在他懷里, 霎時窘紅了臉,忙從他懷里撤出來想說些什么緩解尷尬, 就聽韓暮忽然道:“不是要去如廁?前面就是。”
倌倌一愣,隨即順著他目光看去。
迷蒙夜色中,隱可窺到前面不遠(yuǎn)處有一堵半人多高的小土坡,勉強(qiáng)能遮住人,這對于荒郊野外夜壺不在身邊的人來說,已是最佳的地點(diǎn)。
可同時,剛剛才緩和的尷尬勢如破竹般席卷而來。
看看她深更半夜的和一個大男人在荒郊野外討論什么!不是花前月下對月吟詩這等高雅之舉,而是討論這么個隱秘的問題。饒是她自詡自己臉皮夠厚也頓感燥的厲害。
“我在前面等你。”再看韓暮,他面上卻遠(yuǎn)比她鎮(zhèn)定,丟下這句話,便目不斜視的朝前去了。
這一刻,倌倌險些對他君子的行為感激的痛哭流涕。
待人走后,她忙奔到矮墻后方便,待出來后,韓暮并未如往常那般譏誚她。
他只淡淡的瞥她一眼,似在確認(rèn)她有無大礙。倌倌便硬著頭皮小聲道:“我好了。”
韓暮“嗯”了聲,他這才收回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慢慢的領(lǐng)著她朝客棧方向走。
饒是他這回沒譏笑她,倌倌也尷尬的厲害。
這等稀疏平常的小事,若放在兩人以往,她面對“木三”時定多會尷尬,而今夜不知怎的除了尷尬外,她竟感到羞燥無比,以致于一路上人都顯得十分沉默。
多年不見,當(dāng)初那個木訥的少年“木三”,褪去了眉眼間的青稚,長成了如松柏般傲氣凌然的男人,熟悉中夾雜著陌生,好似換成了一個人,再非是能和她嬉鬧玩耍的玩伴。
她忽然想問問他,當(dāng)年他是怎么從山洪中逃生的?又是怎么變成韓暮的?再不濟(jì),問他一句這些年他過得好不好也行,可話到嘴邊,卻似跟魚刺般卡在喉頭再也問不出。
“小心。”她正想的出神,忽的手腕被韓暮猛地攥.住朝他方向一扯,她身子被那股力道帶著堪堪避開了自己腳前方凸起的一堆亂石。
回過神來的倌倌,心有余悸的朝韓暮瞥去一眼,低若蚊蠅的道:“謝謝。”
韓暮黑沉著臉?biāo)撇⒉活I(lǐng)情,只聽他輕嗤道:“走路冒冒失失的。”
他語氣里六分關(guān)切,四分緊張,卻和以往“木三”嫌棄她做事毛躁的口氣一個樣,似乎經(jīng)過歲月洗禮的“木三”雖看著陌生的令人恍惚,可卻依舊是她最熟悉的那個人。
霎時,倌倌心底亂糟糟的各種念頭一哄而散,她笑著快走幾步走到韓暮跟前,試著和以往和木三相處時一樣,雙手負(fù)后倒著走,眼露淘氣的道:“那又怎樣?誰說女子生來就要走路端莊的?”
韓暮似被她堵的說不出話,頗為嫌棄的睨她一眼,冷嗤道:“牙尖嘴利。”
“呀,那也是你縱的。”倌倌笑的似只偷到雞的小狐貍,得意的似要把尾巴搖上天,再非方才忐忑驚怕他的模樣。
韓暮眸底泄.出一絲柔意,嘴上卻冷嗤道:“巧舌如簧,怎么不去說書去?”
被他譏諷的倌倌絲毫不惱,她睜著亮晶晶的眸子,煞有其事的道:“行,明日.你幫我準(zhǔn)備一塊上好的驚堂木,我這就去街頭支個攤子說書謀生去。”
韓暮唇角微不可查的一抽,卻冷著臉答應(yīng)的痛快:“行,明日我去南京辦差,你留在這貴地好好說書。”
她佯裝笑著的臉頓時垮了,低喃著問出壓在舌根滾了幾遭的話:“木三......我們以后是不是做不回朋友了?”
歷了今夜的事,哪怕她方才她想將眼前的男人當(dāng)做她的朋友木三,可......似乎再也不能了。
站在她眼前的男人除卻權(quán)勢以外,還是她的未婚夫,今后會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是和朋友不同定義的人。
韓暮的臉隱在夜色里,叫人瞧不清臉上神色。
他緊抿唇并未回話。
倌倌原本也沒打算令他回話,她只是想到兩人愉快的過往,不知是出于哪種情緒想要再求證他一下,好令自己死心。
兩人就這樣忽然陷入詭異的沉默,倌倌無措的舔.了下唇角,轉(zhuǎn)過身子走到她前頭,韓暮卻忽然喚住她,“倌倌。”
倌倌回頭,隨口應(yīng)道:“嗯?”
“還記得上次你給我做的冬雷震震的菜嗎?”
“.....”
驟然被提黑歷史的倌倌懵了一瞬,這才想起前幾日.她為了討好韓暮做的那頓慘不忍睹的飯,只覺他忽然這提起這話口準(zhǔn)沒好事。
果然,下一瞬男人輕嗤道:“那頓飯品相極差,咸的難以下咽,是我自出生以來這二十年中吃過的最難吃的飯菜。”
“.......”
倌倌頓時大囧,氣弱的訕訕辯解:“......我第一次做飯,做的不好,可.....也沒你說的那般差吧?”
黑暗中,韓暮似笑了下,“知道我為什么明明知道那么難吃還要吃嗎?”
倌倌被問的啞口無言,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怎么會知道?
顯然韓暮也并沒打算令她回答,他俯身靠過來,定定的望入她忐忑的雙眸中,“因?yàn)槟鞘悄愕谝淮斡H手給我做的飯,別說是難吃了些,哪怕是穿腸毒藥我也甘之如飴,當(dāng)時,我甚至想的不是飯菜難吃,而是想,你這么笨手笨腳的切菜時會不會切到手,會不會感到累,并為你感到心疼,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倌倌的心迅疾的跳起來,腦中似有個聲音呼之欲出,她張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
韓暮語速很慢,似怕她聽不懂般一字一頓道:“因?yàn)槲覑勰悖谖疫€是木三的時候,便認(rèn)定此生非你不可,我愿意接納你各種的缺點(diǎn),更愿意為你付出一切。”
接著,他話音一轉(zhuǎn)道:“可我也會強(qiáng)迫你,諸如今夜的事,你恨我怨我惱我也罷,還是決意和我決裂不把我當(dāng)做朋友也罷,我并不后悔,我也不會放手,更不允你今后再喜歡別的男人,此生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直到我死的那一刻。”
“所以,對你懷著占有心思的我,是做不了你朋友的。”
他緩緩的將她摟入懷里,雙臂錮著她身子是那樣大力,似要把她嵌入他骨血一般,語氣也變的鄭重:“我們雖做不了朋友,可我們可以重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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倌倌直到被韓暮親自送回屋中 ,腦中還回蕩著他在她耳邊解釋又仿似宣誓般的話,怔忪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她不知“木三”說的重新開始是指何意?是指兩人相處的方式,還是別的?只知當(dāng)時她胸腔內(nèi)那顆仿徨無措的心似一子變得安定。
她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結(jié)果,直到看見天際漸漸泛白,才將腦中紛雜的念頭驅(qū)趕出去,忙鉆入被窩睡了。
爹還等著她去救,她不允許在爹出獄前自己的身子再有任何病痛,她耽擱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