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的老人看向靜默的房屋,不大有把握地問:“阿香是不是有個娃娃來著”
“有有,眼珠黃橙橙,成天和貓混在一起的小子。”
小孩煞有介事地進行抗議:“那是怪怪貓!”
挨了一個巴掌:“怪你個頭,回家吃飯去。”
婦女又起勁地說起來:“這阿香小時候家里窮,十五歲托人帶去大城市打零工的。不知怎么讀上書……”
七零八碎的言語,逐漸拼湊成完整的故事。
上吊女子名為阿香,打小捧著書本不放,外出打工遇貴人,成為六十年代為數(shù)不多的大學生。后來由于家庭成分好,又拿到軍隊護士的活兒。
她曾是全村的驕傲。
七十年代末,阿香拉著十來歲的男娃回鄉(xiāng),起初只說是自己好心撿來的小孩。直到夜里發(fā)瘋,無意間說出實話:這是她親生的兒子。
當時誰都弄不清楚,這些年她經(jīng)歷什么,娃娃的親爸是誰,母子兩個又是如何躲過十年浩劫的。村里的長老與干部輪番盤問,老祠堂開了又開,阿香始終咬緊嘴唇,半點風聲不愿透露。
阿香未婚生子,以及她不明不白的兒子,這個狀況本該申報上頭的。然而阿香媽拿出全部家當備禮,一家一戶送過去跪過去,百般哀求動搖人心。
日暮村世代封閉,左鄰右舍往上數(shù)十代,多少有著親厚的血緣關系。念在阿香媽那份做勞苦的心,阿香母子最終成為整個村子共同的秘密。
即使除去眼罩,發(fā)覺阿香兒子那雙詭譎的眼睛;即使阿香媽去世,即使阿香日漸癡傻瘋癲,村民們依舊不約而同地,守護著這個秘密。
故事說到大半,前頭叫道:“老村長和村支書來了。”
一下把眾人的注意力引走。
胡子花白的老村長走在前頭,其次是灰頭土臉的村支書。兩人身后又有人抬著竹竿子,白布起伏,幾縷發(fā)絲垂落在地。不消問,蓋的自然是阿香的尸體。
村支書發(fā)覺大伙兒詭異的目光,怒目一瞪:“你們一個勁兒看我干啥”
“阿香前些天托我辦事,非要把她兒子的戶口給辦上,還要姓陸。這戶口又不是我一人說了算,她連孩子爸是誰都不肯說,辦什么辦我推了,她說還會找、他娘的誰曉得她這樣找我”
他青紅一張臉,擲地有聲:“你們聽好了,誰都不準在背后編排我和阿香。不然被我聽見,和你們沒完!”
原來是這么回事。
真的只是這么回事
“好了,先說說阿香的事吧。”
老村長一言斷絕所有似是而非的揣測。
“阿香家里頭什么狀況,咱們做鄉(xiāng)親的心里清楚。我也知道你們和阿香處不好,但好歹是日暮村的人,人已經(jīng)沒了,我琢磨著,大伙兒有錢的出點錢,有力的出點力,一塊兒把后事辦好。”
老村長拄著拐杖說:“我先出五塊錢,你們看中不中”
日暮村講究輩分,老村長便是德高望重第一人,又帶頭出錢。無論出于面子或是情面,下面紛紛點頭,紛紛應聲。
老村長偏頭去看村支書:“阿香那兒子,叫什么名兒”
“陸……還有個什么來著”
村支書語塞,在沙地上寫下一個字來。
大伙兒左看看右看看,識不得這個字,只覺得筆畫玄妙。
老村長摸摸胡子,轉頭對自家兒子發(fā)話:“你進屋瞅瞅,陸小子在不在里頭。”
兒子撇撇嘴,不樂意動。
“不去”
拐杖砸兩下地面,村長兒子撓撓頭,直犯嘀咕:“管媽還管兒,你是孩子爸不成。一大把年紀的瞎折騰,不怕叫人笑話……”到底還是走進去了。
公雞母雞喔喔叫,幾十戶人家靜悄悄,只聞見里頭傳來的哀嚎。沒三兩下功夫,村長兒子撒腿跑出來,胳膊上多了幾道血淋淋的長疤。
“我日他老母的鬼小子。”
他疼得直嚷嚷,朝老村長發(fā)火:“二話不說就動手,這是人干的事不我都說了這小子有毛病,你不信,硬要我進去。你就這么一個兒子,想把命搭在寡婦兒子上”
底下冒出竊竊私語。
“阿香的兒子抓人的呀”
“又咬又抓,比后山狼狗還兇!”
“那小子偷過我家的果子!”
“你哪里來的果子后山后山又不是你的!”
“那那那還打過我兒子呢!”
“動作快得不得了,身邊老有一只黑乎乎的貓跟著。”
“是怪怪貓!”
“黑的”
“咱們村子什么時候出過黑貓這小子保不準是什么臟東西轉世。”
說得有鼻子有眼,得出結論:小禍害管不得。
老村長雙手搭在拐杖上,搖頭:“畢竟是咱們村的孩子……”
但如何處置才好
他不語,陷入沉思。
人群之中忽然冒出一嗓子:“該叫林春雪搭把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