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用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別把眼睛看壞了。”林雪春滿身疲憊,隨口叮囑阿汀早點(diǎn)睡。
阿汀問起爸爸。
“肯定又幫酒廠的弟兄守夜去了,他就這幅德行。別人家的事全當(dāng)自己的,在自家反而不吱聲。”林雪春不耐煩地說:“留著飯菜就行,他自己會吃。”
說完睡覺去了。
阿汀繼續(xù)看書。
八十年代有很多不方便,但最大的好處是不疾不徐。沒有飛馳而過的車水馬龍,沒有喧囂的燈紅酒綠。時間慢慢地流淌,微風(fēng)卷著發(fā)絲,蟬鳴此起彼伏,與細(xì)密的蛙聲融為一體。
無數(shù)燈關(guān)掉了,無數(shù)的村民睡去了,日暮村里剩下最后一盞等候的燈,遙遙指引著未歸的人。
宋于秋終于回來了,猶如駱駝般半拉著眼皮,看著女兒張羅飯菜,
他知道林雪春是世上頂好的媳婦,無論多窮,她有本事把窮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非要說美中不足,便是萬年沒有長進(jìn)的廚藝。
夾一筷子的土豆絲,入口咀嚼,微酸微辣,滋味無限。
“你做的”這是他今天對女兒說的第一句話,卻沒看她。
阿汀點(diǎn)點(diǎn)下巴。
吃完飯,宋于秋三兩下收拾掉碗筷,動作嫻熟。他打了兩盆水放著,阿汀看出艷粉色的塑料小盆是自己的,道謝之后刷牙洗臉。
她踩上樓梯的時候,宋于秋還沒睡。
沉默寡言的父親坐在門檻上,遙望一輪殘?jiān)拢恢涝谙胧裁础?
背影寂寥。
宋于秋好晚進(jìn)屋,林雪春翻個身,背對他說:“我要帶阿汀上城里的醫(yī)院。”
這事提了不止兩三回,她常常固執(zhí)得讓人頭疼。
宋于秋合上眼皮,渾身酸痛的肌肉沉下去。
“你聽到?jīng)]有”
他不喜不怒地回:“不算生活費(fèi),冬子明年學(xué)費(fèi)和住宿費(fèi)加起來,一百二。”
這年頭普遍三十塊錢的工資,國有企業(yè)五六十頂天。他們夫妻倆不怕苦累,但這房屋是爸媽的,租錢照樣給,并且只許多不準(zhǔn)少。
打碎牙齒往里吞,對外說成盡孝錢,不得不留給長輩一份牛氣。
兒子在外頭上大學(xué),身邊總要帶點(diǎn)錢。女兒花花心腸,別人家有什么好東西,她非要不可。上下兩輩壓下來,他們倆成了夾縫求生的砧板肉。
手頭留著三十塊錢以備不時之需,后院埋著兩百塊錢,遠(yuǎn)遠(yuǎn)不夠兒女日后的聘禮和嫁妝。
林雪春也明白這個理,對著墻壁盤起手,咕噥著:“阿汀過兩天就中考了。我明天打一條排骨來,再買兩瓶維他奶放著。”
原來是挖好的陷阱,醫(yī)院去不成,至少要買肉買牛奶,不容許你反駁。
“家里麥乳精沒了”
“維他奶更好。”
維他奶是北城的特產(chǎn)。北城離日暮村十萬八千里,這般可遇不可求的緊俏貨,全縣城找不出幾處有。
日暮村西頭有位大名鼎鼎的‘富小姐’,她開的雜貨鋪?zhàn)永锸裁聪『必浂加校€比別處便宜。但名聲不好。
“別被人瞧見了。”
宋于秋沉沉睡去。
半夜,月亮掛到半空,隔壁的叫罵聲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