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許多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里, 陳邊邊總是情不自禁回想起那天的場景。
如果那時, 她再稍稍勇敢一些,不要那樣驚訝, 不要那樣害怕, 是不是后來籠罩在少年眼底的黑暗, 就會散一些。
被他藏了很多年的那雙手, 手背長長滿了細密的棕色毛發(fā), 在泳池畔瀲滟水波折射的陽光之下, 顯得異常駭人。
邊邊驚得都快忘了呼吸,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那雙怪異的手。
少年緩緩站起身, 本能地將他的手藏在了背后。他抬起頭, 迎上了所有人驚懼的目光。
人群中, 不知是誰聲嘶力竭地大喊一聲:“怪物!”
于是,這個幾乎消弭了三年的稱呼, 再度縈繞于顧懷璧耳畔。
下一秒, 反應過來的同學們四散奔逃, 宛如逃命般跑出了游泳館!
“怪物!”
“顧懷璧真的是怪物!”
“啊啊啊啊!”
……
顧懷璧知道,從今往后, 他再也擺脫不了“怪物”這兩個字帶給他的噩夢了。
邊邊坐在地上, 劇烈地呼吸著,水滴順著她濕潤的發(fā)絲, 一點點滴落, 她看著顧懷璧的手, 驚得說不出話來。
少年眼底的冷意, 越凝越重。
謝堂和張野他們幾個并沒有馬上離開,但也嚇得不輕,背靠墻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到底怎么回事,你的手,怎...怎么會是那個樣子。”
顧懷璧掃了眼驚懼的少年們,這些人都是他平日里關系不錯的朋友。
他將手緩緩從后面伸出來,水影下,那雙長滿棕毛的手折射著詭異的微藍光芒,倏爾,棕毛緩緩褪去,他的手又變回了正常的人類的手。
白皙,纖長,指骨細瘦,是一雙漂亮的少年的手。
然而還沒等眾人松口氣,手指尖猛地刺出尖銳的指甲,那雙手變得更加碩大可怖,宛如野獸!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邪氣橫生的笑,就像當初他用獸頭面具嚇唬邊邊時,露出來的那種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他仿佛是在故意嚇唬他們,那雙手不斷地變化猙獰的形態(tài)。
“媽呀!”
“顧懷璧你你你...你別吃我!”
“啊,受不了了,老子先走一步了!”
張野連滾帶爬,狼狽地跑了出去,謝堂見狀,急切大喊:“你等等我!”
不多時,游泳館幾個男孩全都跑光了,只剩邊邊和顧懷璧兩個人。
邊邊撐著濕漉漉的地面,艱難地想要站起來,可是剛剛腿肚子抽筋,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有些抽痛。
“顧懷...”
她話音未落,顧懷璧冷冷說:“你看到了。”
邊邊害怕地點了點頭,甚至都不敢去看他那雙怪異的手,視線側(cè)向一旁。
邊邊膽子一直都很小,連恐怖片都不看的。
這種只有在異形科幻片里才會見到的場景,真實地發(fā)生在她眼前,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顧懷璧眼底的光漸漸湮滅,他轉(zhuǎn)身撿起了漂浮在水面的手套,仔仔細細戴上,然后踏著懶懶的步子,離開了游泳館。
自那天以后,顧懷璧是怪物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嘉德中學。
不僅如此,甚至連學校論壇、網(wǎng)絡社交軟件等,全都在議論這件事情。
有些不懷好意的家伙,用p圖工具p了許許多多畸形的圖片,配合著這件事一起炒熱度。一時間,怪物這件事又被推向了輿論的高潮。
事情越鬧越大,不少家長打電話到學校來,要求學校保護孩子們的安全,不要讓顧懷璧這怪物再回來上課了。
后來顧氏集團召開了新聞發(fā)布會,請來了一直以來治療顧懷璧的權威醫(yī)生,澄清顧懷璧僅僅只是得了皮膚病,并不是真的變成了怪物,更沒有基因變異一說。
同時杜婉柔也嚴肅表示,如果網(wǎng)友再對顧懷璧進行人身攻擊或者轉(zhuǎn)發(fā)造謠,她會提起訴訟。
這樣的表態(tài)是行之有效的,網(wǎng)絡上的流言減少了很多。而同學們因為面臨中考的壓力,這件事炒了小半個月,熱度終于退下來了。
但是自那以后,顧懷璧再也沒有來過學校,他重新封閉起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把自己鎖在那黑漆漆的小屋子里。
邊邊每天晚上放學回家,都回去顧懷璧房前敲門。
“顧懷璧,你能不能出來一下呢。”
“那天的事,我還沒有當面跟你道謝。”
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
邊邊輕嘆一聲,放下了書包,靠著墻坐在門邊。
“杜阿姨都跟我說了,你是得了病,才會變成那樣。”
“我當時被嚇到了,可是現(xiàn)在想起來,就不害怕了,真的。”
她回頭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顧懷璧,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好朋友不管變成什么樣子,都不會嫌棄對方啊。”
……
顧懷璧的房間里沒有任何動靜,邊邊從書包里抽出一束白色的野花,放到顧懷璧的門邊。
她回到房間,躲在門縫后面偷看,看了整整半個小時,房間門都沒有打開。
第二天早上她背起書包出門,那束白色的野花依舊放在他的門邊。
顧懷璧是鐵了心把自己關起來,絕不出門。
后來就連中考,都是杜婉柔強行讓人拆了門,將他從房間里帶出來,推進車里帶到考場。
邊邊騎在自行車上,看到顧懷璧被帶出來,他皮膚因為連日來不見光,變得越發(fā)慘白,戴著黑色口罩,口罩遮住了他半邊臉。
他的手依舊戴著那雙黑皮手套。
似乎注意不遠處的女孩,他偏頭望了望她,那雙漆黑的眼眸掩在高挺的眉骨之下,顯得越發(fā)深邃。
邊邊興奮地沖他揮手:“加油啊!”
顧懷璧那道淺淡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移開。他鉆進了車里,很快,轎車呼嘯而走。
邊邊不用擔心顧懷璧的考試,他成績一直都很好,小學六年請私人老師授課,基礎打得非常扎實。當然,主要還是腦子好使,學習課程就跟玩兒似的。
沒有意外,顧懷璧考上了嘉德中學的高中部,而且是以全校最優(yōu)的成績考入。
中考結束,邊邊的父親也調(diào)來了江城的分公司上班,單位分配了一套住房,爸爸說等房子收拾好了,邊邊就可以搬進來住。
所有的消息都是好消息,可是邊邊的情緒卻總是提不起來,心里還是惦念著那個把自己鎖在黑暗房間里的少年。
暑假的某個下午,慧慧約邊邊一起去逛街,恰好遇到了薛青,薛青說他也考上了嘉德高中,以后可以在一起念書了。
邊邊很高興地向他道賀。
這些年,薛青的模樣越發(fā)英俊,已經(jīng)完全褪去了孩童時期的肥胖體型,變得健壯起來,五官也顯得格外立體深邃。
慧慧不知道邊邊竟然還有這么英俊的朋友,驚喜地跟薛青搭話——
“哇,嘉德高中的自助招生考真的很難,你竟然能夠考這么高的分,太厲害了吧。”
薛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其實也還好,嘉德高中對本校學生保護政策比較大,不過只要有機會,我覺得還是要努力試一試的。”
他說完望向了邊邊,邊邊手撐著河邊護欄,凝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慧慧提議說去前面的小吃街轉(zhuǎn)轉(zhuǎn)。
“對了,我聽說你們學校一個月前鬧出了怪物事件,是怎么回事啊?”
路上,薛青好奇地問慧慧:“連我們一中都在傳這件事。”
“那個啊。”慧慧見薛青提起來,作為當事人班上的同學,當然最有發(fā)言權:“當時我們在上體育課,邊邊溺水了,顧懷璧就跳下水救她咯,誰知道就在那時候,他的手套忽然掉了。你不知道,他那個手套啊,戴了整整三年,從來沒有取下來過...”
“后來大家都看到他的手了,好可怕,手上全是毛。”慧慧哆嗦了一下:“看得我密集恐懼癥都犯了。”
薛青說:“人的手怎么會毛呢?你們會不會看錯了。”
“大家都看見了,就是毛啊,不知道是棕色還是褐色,就像野獸一樣,別提多惡心了!”
薛青眉頭皺了起來。
而邊邊心里想的是,你還沒看見后面他變換形態(tài)的樣子,棕毛消退了又變成了正常人的手,之后又變成了更加猙獰的獸爪...
不過變換形態(tài)這事倒沒有被傳揚出去,因為當時看到的人不多,只有謝堂和張野,還有邊邊,事后就連警方來調(diào)查,他們都守口如瓶,沒有把這件事抖落出去。
如果大家知道后面的事,指不定還會鬧成什么樣子!
“是皮膚病。”邊邊對薛青說:“醫(yī)生都用科學解釋了,這只是一種罕見的皮膚病而已,不用太大驚小怪。”
慧慧點點頭:“可能真的是我們見識少了吧,我還是相信醫(yī)生的話,顧懷璧其實挺好的,除了不太愛說話以外,沒做過壞事啊,也從來沒有傷害過同學,應該...不是怪物吧。”
雖然這件事后來被傳得沸沸揚揚,一度失控,大家把他當成危險的怪物。
但是一班的同學其實心知肚明,顧懷璧真的沒那么可怕,他只是個普通的男孩子,成績優(yōu)秀,寡言少語,籃球也打得特別好。
薛青看著邊邊,忽然問:“是上次的那個男孩?”
邊邊怔了怔,才想起顧懷璧曾經(jīng)冒犯過薛青,將他狠狠揍了一頓。
“他脾氣不太好。”邊邊對薛青說:“但他也是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