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時楨以為周至對方姜有非分之想，當(dāng)即冷臉：“還是第一次聽說一個寫文的想潛規(guī)則藝人。你以為你是誰？莫言還是貓膩，憑你也配，也敢想。要不是宋圓推薦你，鬼知道你是誰。你一個，你一個，你一個沒人知道的窮寫文的，到底有多少人看過你的小說？幾百個了不起了吧？真佩服你想得出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你信不信，我一個電話就可以叫你從今往后再也寫不成！”
虧方姜好心請她吃飯，吃，吃個屁，還不如喂狗。
初時周至以為被方姜看破心事，剛有些不好意思，下一刻卻被孟時楨的話激怒。對方覺得自己對方姜不懷好意倒也算了，不難理解，畢竟演藝圈里這種事情屢見不鮮，只當(dāng)對方腦洞太大，把方姜看作個人見人愛的香餑餑。可是最后那句，卻是透著赤//裸//裸的威脅和惡意。最叫人氣憤之處在于對方說的對，只要一通電話，就能叫她寫不成。
周至怒極反笑，居然鼓鼓掌。“了不起了不起，孟小姐好氣魄，一通電話就能改變我們小人物的命運(yùn)。也是，我何德何能能被你們知道，實(shí)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不過倒叫你們曉得，你可以讓我沒處發(fā)表，但是我永遠(yuǎn)都可以寫。思想是自由的，文字也是，哪怕受到約束、管控、限制，它仍舊是自由的。誰要做莫言，要做就做卡爾維諾。”
目光掃過想對孟時楨解釋又不知該怎么解釋的宋圓，周至冷笑：“我是個默默無聞的作者不假，但是起碼我有追求。我為什么拒絕把版權(quán)賣給你們？第一次我就告訴編輯了，上次我也告訴宋小姐，怎么沒人告訴你們么？呵，這年頭皇帝的新衣很多，說實(shí)話的小孩卻不多。很簡單啊，我看不上……”
“商卻。”宋圓大喊一聲，試圖制止炸毛的周至。
孟時楨也看出苗頭不對，是自己誤會。“周小姐……”
“別攔她，讓她說。說啊，你說，不說不是人。你不就是想說看不上我的演技嘛。”方姜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大明星氣瘋了，可美麗的面孔并未因憤怒而扭曲，相反，勉力維持的體面下涌動一抹深切的悲哀。因?yàn)樵谝猓悦舾校坏┍徽f中要害，便暴跳如雷。
真話被當(dāng)事人用倔強(qiáng)的表情說出來，周至沒有感到絲毫快意。能看出來，這件事情是大明星的軟肋，擊中對方軟肋的同時，她有種感同身受的刺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想別人說她，就該以身作則不說別人。
可是方姜的話再次戳到她的痛處。“我演技再不好，起碼有人看，我有粉絲。你呢，你覺得你寫得好，還不是沒人看。知道這叫什么，孤芳自賞，自以為是。”
“呵，是啊，有人看，以色事人嘛。趁這幾年你多拍點(diǎn)破電視劇，好有錢買獎，你那個影后，知道自己是買來的嘛，再過幾年，色衰而愛弛，想要人看，也得花錢買。”
方姜跳起來，指著周至的腦門：“你，你再說一遍。”
“你叫我說我就說，我不是很沒面子。別以為我是怕你，是懶得說。懶，得，說。哦，對了，大明星，我給你做了個ppt，圖表統(tǒng)計(jì)你的卓越演技，讓你對自己的演技有個更直觀的認(rèn)識。有膽子敢看的話，我郵件發(fā)給你。”周至不甘示弱，也站起身。
“發(fā)什么郵件，你現(xiàn)在就發(fā)給我，發(fā)，發(fā)微信。”方姜打開微信，“你來掃我。”
“掃就掃。”
孟時楨扶額，饒是她一向英明，也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兩個三十幾歲的人像是退行到六歲，卷起袖子，針鋒相對，就差扭打在一起頭撞頭，角頂角。
到這種時候，她已經(jīng)不想再勸，定定心心坐下來吃瓜。反正兩人不會打起來，窗簾拉得好好的，包房里沒有其他人，隔音尚可，不怕外傳。這還是她第一次見方姜發(fā)那么大火，生氣到手都在發(fā)抖。也是近年來工作以外，方姜少有煥發(fā)勃勃生氣的一刻。
中文蠻有意思，生氣，生氣。同一個詞，卻能表達(dá)不一樣的意思。
方姜一頁頁翻ppt，從她胸前的起伏來看，頗不平靜，弄得孟時楨有些好奇，湊過頭去看。PPT做得蠻漂亮，圖表清晰，數(shù)據(jù)比對、論壇評論，應(yīng)有盡有，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她手下的藝人被人說不好，沒有一個經(jīng)紀(jì)人會高興，但是今天她失言在前，看戲在后，無論這個寫文的有多可惡，起碼對方姜是一種刺激，看情形，是不壞的刺激。
看完ppt，方姜看周至的眼神有些奇怪，迷人的眼睛里有一點(diǎn)光亮一閃而過。“喂，你該不會暗戀我吧？”
假裝黑粉其實(shí)是真愛粉那種，突破次元壁因愛生恨那種。否則誰會花那么多時間精力去做這份東西？做演員之前她去公司實(shí)習(xí)過，自然曉得做ppt需要花多少功夫，里面的數(shù)據(jù)可都是經(jīng)過處理的非原始數(shù)據(jù)。
孟時楨和宋圓嗆了一下。
和方姜吵得口干舌燥，周至頭頂冒煙，正一邊喝水一邊怪自己發(fā)神經(jīng)呢，冷不丁聽到這么一句神總結(jié)。
大明星自我感覺是不是太好了？不自戀不足以做明星？哪只眼睛看到自己暗戀她？
總覺得別人暗戀她是病，得治。
周至翻了個白眼，“今天承蒙款待，很高興認(rèn)識你們。希望以后有合作的機(jī)會，那個，沒事我先走了。”連宋圓一并遷怒，不想多說一句。
既然方姜看過她的得意之作，她也可以功成身退。至于合作，場面話而已，想必大家都不會當(dāng)真。畢竟剛剛互相怒吼了一番，想想就覺得丟臉。
丟臉之余倒有幾分痛快。
不是隨便什么人能和大明星吵架的，一來遇不上，二來吵不起來。試問那些富二代小開，花個十幾二十上百萬能與明星一餐一宿，但是吵架——
想得美。
有所求，不會吵；無所求，遇不到。
若是尋常人，明星不給機(jī)會，罵一句神經(jīng)病十三點(diǎn)壽缺西，招來保安保鏢保字頭架出去了事。1
周至挺一挺胸，還有幾分自豪。小人物的樂趣，小人物的虛榮。
她社恐的人設(shè)，大明星知性優(yōu)雅的人設(shè)，全都拋到九霄云外，支離破碎。合該來一場直播，讓方姜的粉絲來看看，好好看一看，她們的女神剛才像個潑婦。
周至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很有些反正作死干脆作個痛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