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中原以“孝”治天下,他自己弒父殺親也就罷了,如今竟然在這等危難之時還要逼迫天家母子相殺世間倫理綱常,完全被他踐踏在腳下
有些保守的大臣已經(jīng)怒得滿面通紅。
責(zé)斥之聲不絕于耳。
然而謝危巋然不動,渾若未聞。
他從來都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卻不需要對任何人做出解釋,也完全不需要旁人來理解個中的因由。
縱然所有人都視他為魔鬼。
姜雪寧在人群里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竟然覺得心底隱隱抽痛。
謝危看著他們,只是輕輕催促了一句“不好選么”
不清楚當(dāng)年內(nèi)情之人,道他喪心病狂;然而有所了解或者有所猜測之人,卻隱隱意識到他此舉背后,必定潛藏著當(dāng)年的秘密
是否,二十余年前,也曾有這樣一場抉擇,擺在謝危的面前呢
誰也無法確認(rèn)。
蕭太后自打被拖到此處后,便受了接連的驚嚇。
此時聽見這話,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
她分明不覺得謝危與蕭遠(yuǎn)或是當(dāng)年的燕敏很像,然而聯(lián)想起本不該被人知曉的密室的位置,還有眼前這熟悉的兩難抉擇,腦海中那原本令她不敢相信的可怕猜想便浮現(xiàn)出來。
蕭太后目眥欲裂。像是見著惡鬼一般,她顫抖著指向他,聲音仿佛撕裂一般猙獰“是你原來是你”
然而,她的情緒實在是太過激動了,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謝危的身上,以至于根本沒有看見,在距離她不到五步遠(yuǎn)的地方,披頭散發(fā)的沈瑯,目光陰鶩,已經(jīng)撿起了先前謝危擲在地上的那柄刀。
謝危眼底劃過了一分嘲諷的憐憫。
后方的蕭姝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那柄刀被一只手緊緊握住,輕而易舉地貫穿了蕭太后的身體,從她背后透到胸前,當(dāng)她低下頭看去時,甚至能看見那染血的刃面上,倒映出自己帶了幾分茫然的面孔。
先前還在叱罵不斷的朝臣,突然像是被人迎面摔了一巴掌似的,所有話都戛然而止,再沒有半點聲息
太極殿上,只聞刀刃緩緩抽離人身體的聲音。
蕭太后踉蹌了兩步。
胸前背后的鮮血根本捂不住,如泉涌似的朝著外面流淌,她終于轉(zhuǎn)過身來,看清了自己的背后――
那是一張何等熟悉的臉
是她親手養(yǎng)大的嫡長子,為他斗過宮里諸多寵妃,為他逼迫著當(dāng)年不足七歲的定非世子頂替他赴死,甚至為了他同意將自己的女兒遠(yuǎn)嫁韃靼
“瑯兒”
蕭太后看見他拿著刀,靜默地站在那里,卻不敢相信方才發(fā)生了什么。然而身體的痛楚是如此清晰明了,以至于她無法安慰自己,這只是一場噩夢。
沈瑯一雙眼底掠過了片刻的不忍,然而轉(zhuǎn)瞬便成了那種
帝王獨有的冰冷與無情,天下人在他眼底也不過都是草木
即便這是他生身之母
他提著刀,凜然道“社稷危難,此番委屈母后。只是當(dāng)年之事,確與兒臣無關(guān),乃母后擅作主張,強行以燕氏的性命作為要挾,迫使年紀(jì)尚幼的定非世子代朕受過朕當(dāng)年不知世事,這些年來每每念及卻總為之輾轉(zhuǎn)反側(cè),常思己過如今他回來了,也該是母后幡然悔悟的時候了”
謝危自己沒提,然而沈瑯等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相繼將當(dāng)年的事情抖落得七七八八。
朝臣們已經(jīng)能據(jù)此猜測出二十余年前的真相――
從來就沒有什么忠君救主,當(dāng)年年幼的定非世子,不是自愿去的,而是為了燕氏的安危,被蕭太后脅迫著李代桃僵,去叛軍陣中送死
只不過,這些話在沈d聽來,都是一片迷霧。
他根本不知道沈瑯在說什么。
在眼見著沈瑯的刀穿過蕭太后的身體時,他腦袋里已經(jīng)“嗡”的一聲,幾乎不敢相信發(fā)生了什么。
沈d素來知曉,自己與皇兄、與母后,并非一樣的人。可他以為,血脈親情維系,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做出相殘之事
甚至方才謝危說出那話時,他都不認(rèn)為他說的那些會真實地發(fā)生。
然而此刻
他只覺眼前站著的皇兄已變成一頭嗜血的野獸,一時間竟激起他胸臆中不多的血勇之氣,上前便推開了他“你做什么”
蕭太后已奄奄一息。
沈瑯那番冠冕堂皇的話,簡直讓她覺出了一種天大的諷刺
沈d半跪下來將她撈在自己懷中,一聲一聲地喚“母后,母后”
蕭太后眼底便兩行淚落。
臨死之際,她竟慘然地笑出聲來,也不知是笑這荒唐的老天,還是笑所謂皇家的親情,又或是笑可憐可悲的自己“哈哈哈,報應(yīng),報應(yīng),誰也逃不了誰也逃不了――”
那聲音在最尖銳高亢時,戛然而止。
喉嚨里溫?zé)岬难獜乃炖锩傲顺鰜恚裏o力地掙扎了兩下,終于頹然地癱了下去。
沈d哭出聲來“母后,母后――”
但他只是個孱弱的人。
既沒有勇氣向自己弒母的皇兄質(zhì)問,也沒有勇氣向作為始作俑者的謝危復(fù)仇,只能抱著蕭太后的尸體,痛哭流涕。
誰能想到,前后根本沒用半
刻,沈瑯竟然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朝臣們只覺心底發(fā)悸。
便是一路殺過來的天教義軍都覺得不忍入目。
萬休子都愣了半天,然而緊接著便撫掌大笑,連自己腹部的傷口都沒顧及,抬手指著這太極殿前染開的血泊,興奮道“看見了嗎天潢貴胄啊這就是高高坐在紫禁城里的天潢貴胄啊市井鼠輩都未必做得出這等喪盡人倫的慘事天潢貴胄我呸,豬狗不如才對哈哈哈哈”他話說著竟朝地上啐了一口。
輕蔑之態(tài),溢于言表。
唯有謝危,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竟似有些惋惜“死得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