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寧抬眸靜靜地凝望了很久，然后將這一張琴也記進(jìn)了賬里，在后面用小小的字，標(biāo)寫了一行，“三千兩銀”。
標(biāo)完了又沒忍住苦笑一聲。
燕臨這家伙，真是花起錢來不眨眼，要把她掏空不成?這張琴買來三千兩，可等要賣的時候還不知要折價成什么樣呢。
那呂照隱實(shí)打?qū)嵰患樯?
蓮兒、棠兒也不知道她為什么忽然又清點(diǎn)起東西來，但忽然想起一事，便湊上來說了：“對了，姑娘，因您被選為公主伴讀，老爺和太太都賞下來不少東西。下午大姑娘也送來了一套文房四寶，您要看看，也點(diǎn)點(diǎn)嗎?”
姜雪蕙?
她朝蓮兒那邊看了過去。
湖筆，端硯，松煙墨，另配了一刀澄心堂的紙，都是極好的東西。
于是一時沉默，只道：“放著吧。”
姜雪寧被宣召入宮成為公主伴讀的事情，在姜府里自然引起了好一陣的議論，畢竟她性情嬌縱又不學(xué)好，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和大小姐姜雪蕙相去甚遠(yuǎn)。
可最終下來的名單竟然是她。
府里一開始都傳呈上去的是大小姐的名字，誰也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么出人意料的情況。
一時之間，說什么的都有：有說宮里可能是弄錯名字了;有說是姜雪寧巴結(jié)上了公主，用了點(diǎn)什么手段，讓公主劃掉了姜雪蕙的名字，把機(jī)會給她;也有說她私底下到老爺那邊去鬧過，硬讓老爺在把人選呈上去之前改成了她，也有說是姜雪蕙資質(zhì)不夠，所以宮里才看不上的……
但反正話沒傳到姜雪寧耳朵里。
她不在意。
明日一早就要入宮，姜伯游和孟氏雖然也覺得這一次的結(jié)果實(shí)在讓人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可到得晚間還是在屋里擺上了飯，叫了姜雪蕙與姜雪寧一起來用。
這還是宮里伴讀人選下來之后，姜雪寧第一次看見姜雪蕙。
看著與平時沒有什么兩樣。
照樣是以往端莊賢淑模樣，席間還會主動為父母布菜，眉眼間也不見有什么不平與失落，倒好像這件事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般，也并沒有聽見過外面任何一點(diǎn)流言蜚語。
姜伯游則是憂心忡忡，對姜雪寧此番入宮實(shí)在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語重心長的叮囑：“父親在朝為官，政績也還將就。你入宮之后，也不需去爭什么一二，只要好好的，管住的自己的脾氣，好好的不要惹事就行。至于公主是不是喜歡，先生們是不是喜歡，都不重要。能勉強(qiáng)敷衍過去就是了。千萬記得，多看少說，埋頭做事便可。”
姜雪寧都一一應(yīng)過。
但她心里想的卻是：明日進(jìn)宮開始學(xué)禮儀，姜伯游實(shí)不必如此擔(dān)心。畢竟若“消極怠工”的計(jì)劃順利，只怕她在禮儀與資質(zhì)這一關(guān)就過不了，早早就能打道回府了。
姜伯游看她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著實(shí)有些擔(dān)憂，嘴上沒有再多說，心里卻是琢磨著：等明日下朝，要找居安說上兩句，托他在宮中照拂一些。
孟氏則還對伴讀人選意想不到的改變耿耿于懷，席間臉色不大好，看了姜雪寧好幾眼，有心想要問問她是不是在中間做了什么，可姜伯游在旁邊給她使眼色，她便沒有問出口。
交代話時也不過應(yīng)付兩句。
畢竟真正的話都讓姜伯游說了，從頭到尾也沒跟姜雪寧說上幾句。
一頓飯吃到酉時三刻，方才散了。
從正屋出來的時候，府里已經(jīng)上了燈。
姜雪寧是和姜雪蕙一起行過禮出來的，所以在廊上走著，很正常地一個在前面，一個在后面。
若是往常，便這般各不搭理地走了。
可今日，姜雪寧叫住了她，淡淡道：“你送的東西，我不喜歡。”
姜雪蕙停住腳步，沒回頭：“那寧妹妹扔了便是。”
姜雪寧不無嘲諷地笑了一聲：“若我是你，名字都呈上去了，卻一朝落選，反而是自己那不學(xué)無術(shù)的妹妹被選入伴讀，必定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被人耍弄了一番。你倒虛偽，還要送我筆墨紙硯。難道以為我看不出，你其實(shí)也想入宮么?”
姜雪蕙終于轉(zhuǎn)眸來看她。
廊上都是鋪下來的紫藤花，只是花季早過，又已到這深秋時節(jié)，花葉枯萎，枝條蕭疏，所以頭頂上那霜白的月色便從枝條間的縫隙里垂落下來，細(xì)碎地流淌到她身上。
簡單的月白衫裙，站在那兒卻清麗嫵媚。
連著唇角那一抹諷笑都有動人的姿態(tài)。
她的喜與怒都不遮掩，也仿佛不屑遮掩。
姜雪蕙竟覺得有些艷羨，慢慢道：“我想入宮，天下哪個女子不曾愛過繁華呢?這于我而言，并非什么可恥之事。只是最終事不成，也沒有什么好抱怨的。萬事皆有其緣法，如今是我既沒這本事，也沒這緣分罷了。”
姜雪寧自來也看不慣她說話時這種波瀾不驚的神情，唇邊那一抹笑意便漸漸隱沒了，聲音里的譏誚卻更濃：“你知道，我為什么打一進(jìn)府就不喜歡你嗎?”
姜雪蕙不說話。
姜雪寧便折了那廊上垂下來的一小段干枯的枝條，“啪”地一聲，在這寂靜的夜里，有一種別樣的驚心：“不僅僅是因?yàn)槟惚任液茫任页錾硎芰宋冶驹撓碛械囊磺小８匾氖牵哪炅耍慵戎懒俗约旱纳硎溃仓懒苏l才是你的親生母親，有些人縱然沒有養(yǎng)恩，也有生恩。可你從未向我問過婉娘一句，哪怕一個字。”
姜雪蕙交疊在身前的手掌慢慢地扣緊了，她微微垂了垂眼，似乎有話想說。
可終究沒有說。
姜雪寧于是隨手把那枯枝扔了，向她一笑：“婉娘病重臨去前，拉著我的手，把她傳家的鐲子塞到我手里，讓我回了府，見著你，就交到你的手上。可我一直沒有給你。因?yàn)槲矣X得——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