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下沒了聲音,安靜極了,人人目光閃爍,可誰也不說話。
姜雪寧看笑了:“都沒拿是吧”
王興家的拿得最多,更知道這屋里就沒幾個人干凈,大家相互包庇還來不及,只覺得出不了大事,站出來便一臉大驚小怪地道:“姑娘說的這是什么話!可真真是折煞老奴們了。大家都是在這府里伺候您的,大大小小,樁樁件件,都是以您為先,誰人敢拿您東西”
姜雪寧不聽她的,只轉(zhuǎn)眸看其他人:“你們也這般想嗎”
其他人面面相覷。
但這種事誰敢站出來承認(rèn)
且二姑娘對自己的東西沒數(shù)他們都是知道的,就算是查出東西少了又有什么用,也不能平白無故就斷定是她們誰拿了。
誰站出來認(rèn),那都是傻。
這點簡單的道理她們還是想得明白的,也覺得姜雪寧可能就是見東西少太多才發(fā)作,但以她外強中干的性子,也攪不出什么事來。
所以她問完話后,遲遲沒人回答。
里頭還有個瓜子臉的小丫頭出來附和王興家的:“姑娘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沒得張口就來冤枉我們這些辛辛苦苦伺候您的下人,平白叫人寒心!”
姜雪寧也不生氣,只道一聲:“行。”
說完她就踩著炕邊的腳踏站了起來,隨意地拍了拍手,也不管旁人,就往屋外面走。
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王興家的迷惑極了,還以為她要理論幾番,沒想竟然走了。
她懸起來的心本該落下了,可無端又生出幾分隱隱的不安:“姑娘干什么去”
這時姜雪寧已走出去了。
王興家的站在她背后,仔細(xì)地分辨了一下方向,忽然之間面色大變――
這方向分明是去老爺書房的!
方才那場面,姜雪寧已看分明了。
這幫丫鬟婆子一時是無法使喚動的。
她固然有的是辦法跟這幫人折騰,可內(nèi)宅中這些小事,實在不值得她花費太大功夫,還要跟人斗得跟烏眼雞似的。
有麻煩找爹就是了。
能盡快解決就別拖著。
孟氏跟她這個妾養(yǎng)大且行止出格的嫡女不親厚,但姜伯游對她卻還不錯,可能因為燕臨的原因,甚至稱得上縱容。
懲治丫鬟婆子這種事,要他句話足夠。
頂多是費些口舌解釋因由。
可這是姜雪寧拿手的,自也不怵。
姜伯游的書房在前院東角,掩映在幾棵老槐樹的綠蔭里。
姜雪寧剛走進(jìn)去是外間。
門旁立了個青衣小廝,是在姜伯游身邊伺候的常卓;里面靠墻排了一溜兒四把椅子,其中最末的那把椅子上竟坐了一名男子,穿的是玄青的錦衣衛(wèi)常服,腰上掛了塊令牌,看著高大沉穩(wěn),五官雖然生得普通,可一雙眼開闔間卻有鷹隼般的利光,透出一種深沉的算計。
姜雪寧瞧見他時,他也瞧見了姜雪寧。
當(dāng)下,人便從座中起身,沉著地向她拱手為禮:“二姑娘好。”
周寅之。
上一世做到過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是掌本衛(wèi)堂上印的主官。
但這人是朝中出了名的“三姓家奴”。
最開始不過是姜府一個下人的兒子,受婉娘之事牽連,隨同他家人一道被發(fā)往田莊。長大后也幫著干點莊子上的力氣活兒,還跟學(xué)堂里的先生學(xué)了幾個字,自己讀了幾本書。
姜雪寧那時要回京,無人可依。
便請他與京中來人一道回來,送自己上京。
周寅之便提出一個要求:到京之后,請姜雪寧跟姜伯游說上幾句,讓他跟在大人身邊做事。
姜雪寧允了。
到了京城后,周寅之便為姜伯游辦事。
姜伯游看他處事妥當(dāng),有些成算,兩年前將他舉薦到了錦衣衛(wèi),為他謀了個校令的職。他也爭氣,到今天已是正六品的錦衣衛(wèi)百戶。
姜雪寧沒記錯的話,上一世,在一個月后,她便會托周寅之為她查清楚沈d的身份。
而周寅之提出的條件是,將他引薦給小侯爺燕臨。
正所謂是“君子同道,小人同利”。
她和周寅之之間便是“因利而合”,一個有所求,一個有所需,自然應(yīng)允了下來。
在勇毅侯府出事之前,他就抓住機會往上爬,成了從五品的“副千戶”。
后來姜雪寧嫁了沈d,周寅之便自然而然地跟了沈d。
等沈d登了基,對他也頗為信任。
最終他官至都指揮使,與宦官把持的東廠分庭抗禮,做了很多的事,有該做的也有不該做的,算得朝中一股不小的勢力。
只可惜,下場極慘。
謝危從幕后走到臺前,把持住朝政,控制住宮廷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將他亂箭射死,頭顱用三根長鐵釘釘在宮門上,讓進(jìn)出的文武百官都能看到。
姜雪寧沒親眼看到過,可光是聽著宮人的傳聞,都覺得心底發(fā)寒。
說起來……
勇毅侯府牽連進(jìn)平南王逆黨余孽一案,正是錦衣衛(wèi)辦的。
一個念頭忽然就劃過去了,姜雪寧看了周寅之一眼,并不還禮,只平平地點了一下頭,然后便轉(zhuǎn)身對常卓道:“父親可在里面”
常卓道:“在里面,不過有客。”
姜雪寧蹙了眉,回想了一下自己年少時的嬌縱德性,于是道:“我不管。我屋里那幫丫鬟婆子反了天了,偷拿我東西,攛掇著一起來欺負(fù)我。你進(jìn)去跟父親說一聲,我只拿句話,就去收拾她們!”
常卓不禁有些汗顏,但也知道這位二姑娘的脾性,硬著著頭皮應(yīng)了,還真掀了里間的簾子進(jìn)去稟報。
姜雪寧就在外間的椅子上坐下來。
周寅之卻不再坐了,只立在一旁,偶爾看她一眼。
卻說常卓進(jìn)去稟報時,姜伯游正親自給客人沏茶。
他生得一副儒雅面相,年將不惑,還留了一把美髯,倒有幾分氣度。
聽了常卓附耳說是姜雪寧找,他便一皺眉:“胡鬧!”
常卓抬眼一看坐在姜伯游對面那位,多少也覺得有些尷尬,越發(fā)壓低了聲音,又說道:“二姑娘說是屋里丫鬟婆子手腳不干凈……”
一番絮說。
姜伯游一聽忽然面露驚喜,眼前一亮:“她當(dāng)真這么說”
常卓點了點頭。
姜伯游立時撫掌而笑:“這丫頭居然也有開竅的時候,怕不是一時怒極沖昏了頭吧她屋里這一起子人暗地里不大守規(guī)矩,夫人說了好幾回,我老早就想收拾了,正愁找不著機會!你立刻去,把那一屋給我叫來!千萬別等寧丫頭回過神來,她要氣過了,再收拾就不成了!”
常卓看著自家老爺這興奮勁兒,不由越發(fā)汗顏。
姜伯游自己卻還不知,轉(zhuǎn)頭便對坐在桌對面的客人道:“居安,怕要慢待你一會兒了,我這府里有點腌h事,料理一下就來。”
那客人微微一笑,只道:“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