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存怨的人何止是這一位, 還有人大步地走了出來,“我的父母早逝, 寄住于叔父家中, 明明他們吃的用的一應皆是我父母留下的,卻處處道與我有大恩,更想將我嫁給年過半百的男人,只為幫我堂兄換一個前程。
“殿下開科舉,就是給我們機會,讓我們可以翻身做主, 再不必因女兒身受制于人。”
一個個女郎都大聲地喊出話, 急切的都是僅僅為了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罷了, 劉元聽著她們的話臉上的笑意加深了。
“聽到你們一番話, 我很高興,我想你們都懂得科舉一開對我們女子的命運是怎么樣的轉(zhuǎn)變, 一開始不管是你的父兄也罷,往日疼愛你長輩也好,他們都不同意你們參加科舉, 既是覺得你們沒有本事, 也是認為你們沒有資格與他們一樣立足于朝堂之上。”
“可女子不能入仕, 不能為官是誰規(guī)定的,或許更應該說, 定下這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的人恰恰是男人。”
“男人不想給我們機會,想要永遠將我們踩在腳下,不許我們比他們強, 不許我們與他們一道論天下,我們偏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們女人不比他們差。”
“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一些未必能明白今日參加科舉對于將來意味著什么,而我又為什么急于將你們拉出來,要與天下的男人為敵。只是請你們之間的人想一想,你們所得的誥命,你們看著那一紙詔書上只有姓氏卻無名字,看看在你們前面寫得清楚的男人的名字,你們心里全無想法”
“數(shù)年前,云中內(nèi)賊與匈奴勾結,我為奸人所困,是一群農(nóng)婦拿起了菜刀還有鋤頭救下我的命,皆為大漢而死,為匈奴所殺的人,同樣的請功名單,是我親手送到朝廷的東西,最后下發(fā)的詔書,女人們只有一個姓氏,有夫家之姓,卻沒有名字。女人就這么賤嗎連一個名字都不配有”
劉元提起往日的事,本來一群還沒完全意識到出了什么事的人聽到劉元的話都呆了。
女人啊,為什么就連一個名字都不配有
“我想讓你們站起來,我想讓你們與我一起爭一個未來,不求女子可以頂天立地,僅僅只為爭一個公平,爭一個留名的機會。男人為國娟驅(qū)而名,女郎也當如是。一個人,爭一個名過分嗎”
“不過分,怎么會過分”劉元心中的悲痛,她們都可以切身的體會到,嫁為人婦的人更能切身體會,她們的丈夫也好,長輩也罷,在喝斥她們的時候只喚她們的姓,從來不喚她們的名。
她們沒有名嗎她們有,可是卻從來沒有人記她們的名。
劉元說得沒錯,這個世道何其的不公,同樣是人,為何女子連一個名字都不配叫人喚起,只有朱氏、王氏、張氏
呵呵,都是一個姓氏,天下如此之姓何其多,怎么她們就這樣賤的連個名字都不配有。
“你們要用你們能力告訴天下人,你們有自己的名字,不遜于天下男人的名字,請?zhí)煜聫慕裢罄卫蔚挠涀。銈冇行沼忻粢獑灸銈儯堄涀∧銈兊拿郑舨蝗灰云淙酥肋€治其人之身罷了。”
“殿下出的好主意,若是往后我們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旁人卻不拿我們的名字當回事,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人接話笑著說起來。
一群人都笑了起來,劉元朝著她們作一揖,“天下女子的未來,交給你們了。”
鄭重的行禮,叫一群還笑著的人都頓住了,最后卻都鄭重地朝著劉元作一揖道“必不負天下女子。”
瓊容也罷,回到長安安頓的劉元也罷,從有了女兵開始,劉元讓人不斷地救濟女子,也讓她們自強起來。
而瓊容與各家的夫人常有往來,有些想法早就烙進了人的腦子里,雖然看起來好像沒有人當回事,實則她們?nèi)加浽谛纳希皇且恢倍荚诘纫粋€機會。
都是家里培養(yǎng)長大的,其實她們并不比家中的兄弟差,也明白不做則矣,若要做就要一次做成,男人們不會給她們第二次機會的。
因此一直都在蟄伏的人,終于等到了機會,看到科舉的詔書出來,一開始她們還沒明白,還以為不過是男人的專場,不想叫瓊容一指,再有北境傳來的消息,科舉一開,不僅僅是郎君,女郎也可以參加。
原以為事情沒那么容易解決,當?shù)弥脼橹耸鲁沉似饋恚瑒⒃獞坏梅磳Φ娜嗽挾颊f不出來的時候,她們知道機會來了。
等了那么多年,她們終于等到機會了,太好,太好了啊
親耳聽到劉元的話,引得她們再一次作一揖,“亦不負殿下所給我們的機會。”
對啊,機會,這樣大好的機會,都是劉元為她們爭取來的,她們一定會牢牢地捉住,絕對不放過。
旁邊的郎君聽到女眷里傳來的動靜倒是好奇著,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女眷那頭究竟都出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多人在說話,難不成她們還一起學習不成
“該不會是隔壁有什么先生在與她們上課嗎”
“說是先生是也不是吧。是長公主殿下來了。”劉元進來的時候并沒有瞞著人,她這么大的動靜總也有人看見,看見的人立刻答來。
“長公主殿下來了沒來看我們,倒是先去看她們。”對于女子的輕蔑由此可見,叫聽著的人不客氣地反譏一句,“該提醒你一句,你認為不該去看的女子,長公主殿下也是女子。”
驚覺說錯了話,倒是想改口的,卻聽到旁邊的院里再次傳出了笑聲,心里就跟貓捉一樣的人好奇地拉過一旁的人道“殿下來了就直奔女人們的院里去,你們說殿下會不會告訴她們考題”
此言一出立刻引得一群人喝斥道“慎言。”
“要不然殿下怎么會往女眷們?nèi)ィ瑓s不說來我們這里看看。而且讓女子參加科舉一事還是殿下提議的,殿下想讓女子們爭氣,未必不會先將考題公布,公主殿下是長安科考的主才官。”
“你莫說話只說一半,不錯,女子參加科舉一事是殿下提議的不假,但是開科舉一事本就是殿下提議的。殿下尚未走,你怎么就知道殿下不會來看我們了”
總有腦子清醒的人,“況且你方才所言是在質(zhì)疑殿下的人品,你最好想清楚了,有些話別亂說,否則最后是什么下場你知道”
質(zhì)疑劉元的人品,滿朝的臣子還沒人有這個膽子,眼前的人倒是什么話都敢說,卻是不帶腦子的吧。
帶腦子的人必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帶腦子的人,也別拉著他們一起下水。
“長公主殿下詔見,讓所有人都往院前去。”應著那人的話音落下,有人來報,道是劉元來了。
第一個說劉元的人一下子站了起來,趕緊的就要穿衣裳,卻叫旁邊的人拉住了,“公主殿下來看我們了,你說以科舉取士這么多,殿下會不會將考題告訴我們,讓我們都可以提前準備。”
拿了方才那人說的話來堵人,叫那人臉色不好,趕緊的討?zhàn)埖馈胺讲攀俏页鲅圆贿d,有辱殿下,你就別再笑話我了。”
“禍從口出,閣下往后還是管管你自己的嘴。天下誰人不道科舉取士公平公正公開。你要是信不過殿下,就去學宮的墻上看看北境的卷子,各卷都有殿下的批注,就算沒上名次的人都有。”
“我們這些人報名而來,有多少人沖著殿下的批語來的。你若只求于功名而看不到人品,這場科考你也不需要參加了。”
一番話懟得人無可反駁,卻也叫人臉上的不好,因而朝著那人道“你,你憑什么管我”
“不想管你,只是大家同居一室,你不要命了我還要,看在你初犯的份上,我沒把話提到殿下的面前,可是你呢,你可想好了,這一次我饒過你,下一次卻不打算還讓你輕輕松松掀過。”
“你”說話的人自然知道若是他說的劉元是不是會將考試的內(nèi)容告訴劉元的話傳到劉元的耳朵里,他絕計討不了好,聽到室友的威脅,又氣又羞。
“好了,不過一個小人罷了,雖不知出自哪一家,就這樣的心胸斷無中考的可能,何必與之計較,失了風度。”
罵人不帶臟子的人并非只有一個,聽聽眼前的人一番所指,倒是比懟話的人還要狠,引得一個個都偷笑。
被直接斷言絕對不可能上榜的人,指著所言的人想還上一句,那人卻輕飄飄地看了過來,想罵回去的話,那人卻不知為何罵不出來了。
“走走走,快點走,莫讓長公主殿下久等了。素聞殿下威名,聽說殿下也是長得極美,能得見殿下的真容,實是三生有幸。”拍馬屁的人,打聽劉元諸事的人從來不少,都是對劉元充滿了期待。
劉元才從女眷里來,厚此薄彼的事劉元不做,也不會在這樣的關頭讓自己落下把柄,故而往郎君們的院子來,看著陸續(xù)出來郎君們,劉元笑了笑,“都說參加科舉的郎君們長得極好,我還以為是請人的人見識太少,今日一看,確實如此。”
本來見到劉元的容貌正吃驚著的乍然聽到劉元先夸起他們來,自詡長得好看的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謙虛地道“殿下過獎了。”
分外的異口同聲,劉元笑著再道“才貌雙全才是兩全,你們長得好看,才學也得配得上你們的容貌才可,否則豈不讓有人機會說你們有貌無才,這可比有才無貌更叫人傷心。”
聽聽劉元的話,誰能想到這竟然是殺敵無數(shù),令匈奴聞名而喪膽的始元長公主,一度地讓人以為劉元是不是被換了。
“殿下果真是公主殿下”總有人問出心聽疑惑,并未聽說過始元長公主和藹,可是眼前的公主真不太像他們時常聽到的一個人。
劉元輕輕笑出聲來,“看來外面?zhèn)鞯梦液苁莾磹海贿^與你們一番玩笑,倒讓你們以為我遇上一個假的了”
才說著話卻斂去了笑容,就這一變,下面的人都不禁繃緊了身子,因而正色地看向劉元,劉元負手而立,“開科舉是我與朝廷提議的取才取士之法,相比許多年不變的世襲罔替,朝中官位都由既定的人家來做,卻是足以撼動天下貴族的。”
里面出身貴族的人聽著劉元的話,心里百轉(zhuǎn)千回。
而劉元再一次地開口道“故,你們知道這樣的機會有多難得嗎”
機會難得,貴族之中其實也有人知道的,畢竟家里的人口那么多,可是官位只有一個,給得了一個人,給不了兩個三個,要是人口多點的人家,碰上一個偏心的父母。呵呵,永無出頭之日半點不假。
“殿下,我們明白。”大半的人都明白,只有小半的看著人人都表態(tài)說明白,也只好裝著自己也是明白。
“我不管你們明不明白,但是大漢取才取士,憑的都是真本事,你們文章做得好是本事,若是有一技之長,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那也是有能者,朝廷必會重用。”劉元一番話說下來。
有人聰明地道“殿下的意思,其實就算不認字,不懂禮的人,只要有真才實學,能為大漢出力,為大漢的百姓做出一番事業(yè)來,殿下也會用之,并不會歧視。”
“那是自然。劉氏早年不過一介貧民,可是劉家有了今日,也并非憑空而來的,卻是家父有識人之能,用天下有能之人方得天下。”劉元肯定地告訴他們,也不怕把自己的老底再掀一次。
下面的人聽著劉元把自己的出身還有駕崩的先帝都提拎出來,想想也對,若是有人才不會用,這天下能叫劉邦得了。
劉邦善用人天下皆知,而劉元其實同樣也善的,若非如此,劉元手里也沒那么多人可以供其驅(qū)使。
要知道天下多少始元學宮,那得要多少人,要這么多人幫著劉元教導學生,要是劉元不會用人能這樣
“用你們的本事告訴天下人,只要是有真本事的人,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出仕為官,大漢要開創(chuàng)一代盛世,非一人之力可成,誠請?zhí)煜氯艘坏莱隽Γ覀円坏罏榱耸⑹捞蕉Γ銈兛稍敢狻?
揚聲而問,都是年輕人,熱血沸騰的,讓他們把愿望記在心上,一輩子都記著,未必不會出幾個真正為天下,為大漢的人來。
官啊,好官難求,能出幾個是幾個,總好過一個都沒有。
“愿意,愿意。”參考的人都想出人頭地,只要能讓他們出人頭地,還能利于天下,他們一定會做。
劉元道“好,我在未央宮等著你們。”
未央宮,既是皇帝的寢宮,同樣也是百官上朝的地方,能上朝的人,何其有幸,他們做夢都想。
眼睛皆是發(fā)亮地看向劉元,而劉元卻準備走了。
北境的參考之人劉元是見不著不假,但是長安的人,由劉元做主把人都聚到學宮來,為了避免麻煩,來看看他們,給他們洗一通腦,讓人都把心思用在讀書上,何樂而不為。
其實也確如劉元所料,劉元來一趟,雖然對男人和女人們說的話并不一樣,但是洗腦的性質(zhì)是一樣的,讓他們盡展畢生所學,拿出真本事來考,只要他們有本事,劉元身后的大漢朝就會取他們,用他們,讓他們成為大漢朝的臣子。
出仕為官就能出人頭地,雖然只是開始,但是如果沒有這個開始,他們什么都沒有,因此,機會送上門來了,他們絕對要牢牢的捉住。
劉元聽說學宮里的人都卯足了勁的學習,笑著心下暗嘆現(xiàn)在的人純良啊,好忽悠
不過,察舉制算是直接叫她搞沒了,一躍開始的科舉取士之道,額,對不住開創(chuàng)科舉的皇帝了
心下一嘆,還是該干什么就干什么。三日之期到了,考場依然準備在學宮。
誰讓大漢朝從來沒考慮過會有科考之事,可是他們沒有考慮過的事,劉元這個暗戳戳準備的人早就在建學宮的時候就想到了。
料想就算開科舉也不會有太多的人,將來要是真把科考弄成了正式的取士之道,再建貢院也不急,現(xiàn)在就在學宮將就著。
開考,天還沒亮,以劉元為首的監(jiān)考官們陸續(xù)地走進了考場,隨后學子開始進場。本來喧嘩的西城,早些日子就收到了通告,道是科舉要考三日,這三日保持安靜。
西城的百姓雖然都是貧民百姓,但也知道取士取才關乎國家社稷,故而雖然往日是吵鬧不休的地方,此時卻不聞半點聲音。
劉元這個主考官正在看著書,下面的人以王陵為首的都在七嘴八舌的說著話。
劉元聽了半響道“都說西城是貧民所住之地,最是不講規(guī)矩,我們來學宮多久了”
“回殿下,一個半時辰了。”席寒答之,劉元道“不聞喧鬧之聲,倒是諸位的聲音啊”
話音落下叫一干人的臉都紅了,羞的呢想他們這些人平日眼高于頂,可是總看不上所謂的寒門貧民,現(xiàn)在叫劉元一懟,臉紅
外面不聞喧鬧之聲,他們卻吱吱喳喳個沒完沒了,哪里像朝中重臣。
“殿下,所有的參考人都已經(jīng)進入考場,且皆已入坐。”席寒將外面的情況與劉元道來,劉元聞之點了點頭,“那么諸位去準備吧。”
她是主考官,負責把握全局,其余的事,且讓他們自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