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一個尋常的下午。
“李阿婆鍋貼”店內(nèi),唯獨一男一女兩位“顧客”。
男人抱住手臂,微微昂起下巴——或許是很少來這種陳年老店,小桌小凳,他連手腳也施展不開,只能竭力不讓自己的袖角沾到桌面,因此,一個看著頗顯貴氣的動作,倒教他顯出三分做作來。
隔著一張餐桌,他與女人靜靜對坐。
下午三點,既不是飯點,也不逢放學(xué),小店里沒什么客戶,只有頭頂?shù)娘L(fēng)扇呼呼作響。
李阿婆在后廚不住探出頭來觀望,卻也沒出聲打擾,以至于這兩人的沉默,自男人出現(xiàn)、落座至今,已經(jīng)持續(xù)了接近大半個小時。
又過了好半天,男人終于有些坐不住地喊出一句:“陳小姐?”
“……”
他蹙眉。
“陳昭小姐?”
“……”
“——五百萬小姐?能聽見我說話嗎?”
一字一頓,壓低聲音,這次終于有了效果。
坐在他對面的陳昭渾身一抖,猛的一下,便回過神來。
經(jīng)這一提醒,她復(fù)又下意識地低垂了眼,兩人面前的餐桌上,放著白紙黑字,一紙方案。
準確來說,是《普陀區(qū)核心商務(wù)區(qū)(CBD)核心規(guī)劃方案》。
甲方,政府委托人洋洋灑灑簽下姓名;乙方,則是恒成地產(chǎn)與鐘氏集團的法人代表。
除卻這一頁,內(nèi)里則是一片空白。
“只是給你看看,證明我沒說謊,至于里面的內(nèi)容你就別想了,屬于商業(yè)機密。”
說話間,宋致寧隨手從餐桌的抽紙盒里“唰唰”拉出幾張紙,一邊重新擦拭著已經(jīng)早被擦得锃亮的餐桌,一邊再度發(fā)問。
“所以,你考慮的到底怎么樣了?還是那句話,幫我工作兩個月,不僅工資照拿,等到合作案落定,我還會代表恒成地產(chǎn),多付這家店40%的賠償金。答應(yīng)是兩個字,不好也是兩個字,有沒有必要糾結(jié)這么久?”
陳昭:“……”
看他這來勁的樣子。
她用小拇指也能猜到,八成是這位睚眥必報的宋三少,又想到了什么用自己來折騰鐘邵奇的新法子。
記仇。
真是太記仇。
嘆了口氣,陳昭神色復(fù)雜地向后廚瞄了一眼,不料隨便一掃,卻正好撞上阿婆驚喜的眼神,堵在喉嚨口那句“沒興趣”,又一下子堪堪咽回肚子里。
最終,她只能采取一如既往的委婉提法:“宋少,那天賭氣先走是我不對,我沒見過世面而已,一下有點被嚇到了。但我和鐘邵奇,真的沒有任何你想的……”
“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叫我宋少叫的順口,但從來不叫鐘邵奇叫‘鐘少’?”
一語定音,陳昭面色瞬僵。
“陳昭,我來之前,早把你的底細查的干干凈凈,但一點關(guān)于鐘邵奇的蛛絲馬跡都沒有,……既然你把過去藏得這么好,怎么不當面檢測一下,對面是不是也這么滴水不漏?”
宋致寧說完,忽而向她一笑。
這男人生了一雙不安分的桃花眼,刺人時格外刺人,勾人時也毫不遜色半點。
“而且,你甘心過苦日子,不代表收留你的老奶奶,也要放著能白撿的便宜不要,是不是?”
=
陳昭第一次來恒成的時候,掛著兩個大黑眼圈、步履匆匆,腦子里絲毫沒有仰首觀望這座已經(jīng)成為上海標志性商業(yè)建筑之一的宏偉大廈的概念。
等到時隔一周,正式駐足樓下,一抬頭,一嘆氣,才有了點恍惚愣神的錯覺。
曾幾何時——至少是以前剛到香港不久的時候,她其實也向往過寫字樓里的生活。干干凈凈的活著,有一天能和鐘邵奇迎面碰見,至少能挺直腰桿,說句“借過”。
陰差陽錯,不過浪費了六年,又回到原點。
她低了眼神。
好半天,伸手拽拽自己脖子上的工作牌,撫平職業(yè)套裝上些微的褶皺,這才重新邁開步子,狀若平常地踏進了恒成大廈。
“你好啊,陳小姐。”
剛一進門,她來不及打量細節(jié),正倚在前臺邊和幾個模樣靚麗的女同事閑聊的男人驀地直起身子,一面向她走來,一面伸手與她交握。
“來得真早,我是三少的助理,吳宇,你叫我……嗯,不介意的話,叫我一聲宇哥就行。”
陳昭在一眾女同事并不怎么友好的探索目光中保持微笑,頷首,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樣。
吳宇看在眼里,臉上的客套笑意里卻莫名生了點促狹。
“跟我來吧,三少早就幫你準備好位置了。”
電梯依舊在35層停住。
陳昭還記得上次過來的辦公室布局,也沒注意,當即出了電梯便埋著頭向前走,不料沒走出幾步,肩膀忽而被人掰住。
一回頭,吳宇沖她昂了昂下巴,笑道:“還往里頭走干嘛?”
“……?”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從心口竄出來。
陳昭抬眼,正對著電梯間的位置,茶水間隔壁,憑空比上次多擺出來了一張辦公桌。
桌椅電腦文件夾倒是一應(yīng)俱全,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突兀,似乎已經(jīng)表明了自己未來的頂頭上司對自己毫不遮掩針對情緒的態(tài)度。
吳宇說:“怎么了?不滿意嗎,還是缺了什么。”
大概是提前打過招呼,“路過”幾個接水的女同事似乎是刻意來看這份熱鬧,沒忍住,悶悶笑出了聲。
可以。
很好。
宋致寧為了用自己來羞辱鐘邵奇,還真是下足了功夫。
低頭又抬頭,一個深呼吸的緩沖過后,陳昭揚眉一笑,“很好啊,我很滿意,至少還有個坐的地方,接水也方便,我畢竟是新來的嘛,以后大家要沖咖啡記得叫我。”
趁著眾人笑容凝固的半晌,她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將單肩挎著的小包掛上座位一側(cè),一手扶著裙擺,從容落座。
“宇哥,還有什么別的工作安排嗎?我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了。”
吳宇:“……”
畢竟是久經(jīng)職場打磨的老油條,他也很快調(diào)整好了表情,隨手從陳昭那張老辦公桌上挪出一摞文件,“三少說了,你以后主要跟會議記錄那一塊。這是以前我們行政部的會議紀要,你又沒有什么工作經(jīng)驗,先看看學(xué)習(xí)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