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蔣茵曼回來時興致很高, 舞團(tuán)新來了個小姑娘, 動作干凈利落, 要是好好栽培是個好苗子, 蔣茵曼惜才,和楚仲達(dá)說著話。
楚厭帶著池念下了樓,見到蔣茵曼, 楚厭喊了聲阿姨。
池念揪著他衣角的手一緊, 好奇地抬起頭。
阿姨?
蔣茵曼把包放下,沖他柔柔地笑, “厭厭來啦。”
感受到池念的目光,楚厭垂眸看了她一眼, 把她拉到前面些, 給蔣茵曼介紹,“我女朋友,池念。”
蔣茵曼一愣,旋即笑了, “好漂亮的小姑娘呀!”
池念還陷在楚厭的那聲阿姨里, 有點窘迫,禮貌地喊了句阿姨好。
晚餐很豐盛, 擺了滿滿一大桌子的菜,餐桌上也有不少她愛吃的菜,可這一頓飯她吃的特別難過,余光一直黏在楚厭身上,完全沒法去揣摩對著親媽喊阿姨是怎么樣的一種心境。
蔣茵曼看她食欲不振, 還以為是她吃不慣錦城的菜,又讓人燒了幾個辣菜上來——錦城的菜味道偏淡,但洛城是出了名的無辣不歡的城市。
這樣的體貼,叫池念有些不好意思,忙揮著手說不必了。蔣茵曼柔柔地笑開,“是我這幾天嘴里淡,想吃些辣的,可我畢竟要保持身材,吃不多,你要是會吃,幫我吃點。”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池念也沒了推脫的理由,只好默默點頭道謝。
蔣茵曼的這份體貼叫她動容、喜歡,同時也叫她內(nèi)心酸楚,恍惚地想起來六年前少年蒼白著臉,語氣不咸不淡地說:
——她確實討厭我,討厭得恨不得去死。
——她終于解脫了,她忘了我。
——她忘了我后,可以對我笑了。
她心里鈍鈍的痛,萬分心疼楚厭,可面上卻笑得比誰都燦爛,等到辣菜上來,便夾了好些到碗里,只有低頭垂眸的時候,臉上才出現(xiàn)幾分沮喪神色。
池念長得乖巧白凈,討人喜歡。再加上她也想親近蔣茵曼,兩人一見如故,飯后,蔣茵曼拉著她去院子里散步。
楚家的花園很大,蔣茵曼又頗有浪漫情懷,讓傭人們給樹木裝點上小燈泡,晚上的花園靜謐又美好,兩人踩在青石板路上,蔣茵曼盯著池念看了好一會兒,感嘆道:“念念,看見你,也好像看見了我年輕的時候。阿姨很喜歡你,你要是有空,就多和厭厭過來玩。”
蔣茵曼十分羨慕池念,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心中有夢,渾身上下都透著蓬勃的朝氣,一如自己當(dāng)年。
池念有意試探,順著她的話頭開口:“阿姨,您知道楚厭的父母的事情嗎?”
其實問楚厭更好,一切都會有最明晰的解釋。
可她藏不住心事,干脆就直接問了。
蔣茵曼歪著腦袋想了想說:“他是仲達(dá)某個我不認(rèn)識的世交的兒子,聽說他父母出國了,這些年一直寄養(yǎng)在我們家,我以前忘性大,總記不得他,也就到這幾年記憶好些了,能記得點事情——所以你千萬別怪他性子冷,這孩子也是個可憐人,他小小年紀(jì)就被丟下,會比一般人敏感些。”
其實楚厭性子不冷。
只是他善于用冷漠偽裝自己罷了。
池念心里憋著團(tuán)火,對蔣茵曼有幾分不滿,又佯裝無知地說:“嗯,我聽說他母親是個舞蹈表演藝術(shù)家,原是不愿生孩子,但意外有了他。”
蔣茵曼唇角一僵,后腦勺刺刺地痛起來,勉強笑了一下,“是么。”
池念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見她神色有異樣,又說:“他的名字是她媽媽取的,帶著他母親的所有恨意。”
蔣茵曼只覺得周身的空氣稀薄,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不知道為什么,腦袋就像是被無數(shù)蟲子在啃咬著,細(xì)細(xì)密密地疼痛從四面八方傳來,她用力地揉著太陽穴,一手扶住身邊的槐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間滑落一滴豆大的汗珠,勉力笑了一下,“念念,你走慢些。”
池念察覺到她的反應(yīng),比預(yù)料中的還要嚴(yán)重不少,頓時也慌了,驚道:“阿姨,你怎么了?”
蔣茵曼臉色慘白地?fù)u搖頭,腦子里像是又一頭巨大的野獸在肆意地沖撞著,有無數(shù)畫面在她眼前飛快的掠過,速度太快,她根本看不清,耳邊卻隱隱傳來男孩的大哭聲。
她的指甲漸漸扣進(jìn)樹干里,凹凸不平的樹皮在指尖上摩挲出一點痛意,艱難地開口:“念念,你去看看,我好像聽見周圍有孩子在哭。”
花園里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吹過樹梢發(fā)出的沙沙響聲,沒有任何哭泣的聲音。
蔣茵曼拼命地敲打著胸口,眼淚滑落,哽咽道,“別……哭……了……”
池念徹底慌了,四周靜謐,哪里來的小孩的哭聲,她驚出一身冷汗,忙上前去扶住蔣茵曼,“阿姨,沒有人在哭,您這是怎么了?”
她原先只是想看一看,蔣茵曼是否真的忘了楚厭,雖然把這樣把楚厭血淋淋的傷疤拿到蔣茵曼面前撕開,對楚厭來說傷害巨大,可她沒想到蔣茵曼竟然也會有那么大的反應(yīng)。
蔣茵曼呼吸困難,兩眼一翻昏厥過去的同時,楚仲達(dá)從暗處沖了出來,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她。
池念被他撞開,趔趄地往后退了兩步。楚仲達(dá)沉沉看她一眼。
那一眼冰冷,楚仲達(dá)本就不怒自威,這一眼直接看的池念后背一涼,叫她一顆心沉沉的往下墜,無措地喊了一聲“叔叔……”
楚仲達(dá)腳步頓了頓,聲音里透出幾分滄桑:“不是你的錯。但以后不要再提了。她的身體經(jīng)不起這樣的打擊。”
當(dāng)年的事情在楚家是誰都閉口不言禁忌,成了蔣茵曼失憶的根源,也成了楚厭一輩子不愿再打開的心結(jié)。
池念這時候體會出自己是個外人來了,她就算是楚厭女朋友,也不應(yīng)該逾越過楚厭,去做這種事。只好訥訥地道歉,“對不起……”
楚仲達(dá)已經(jīng)抱著蔣茵曼消失在了拐角處。
池念心里不好受,一時眼淚也跟著流了一臉,大腦一片空白,意外來的太快,打了個她措手不及。她在原地放空了好一會兒,直到楚厭喊她的名字。
“念念。”
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楚厭就站在不遠(yuǎn)處的榕樹下,月光透過稀疏的枝椏傾灑下來,落了一地細(xì)碎的樹影,也給他的周身籠罩上一層淡淡的皎潔月光,叫他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清冷氣質(zhì)來。
他向她走來,看她哭得滿臉是淚,想把她摟進(jìn)懷里,小姑娘卻后退了一步,咬著唇,撲簌簌又掉了兩顆淚,“楚厭……對不起……”
她不知道蔣茵曼會有這么大反應(yīng),可也無法為自己開脫,自責(zé)萬分。
楚厭把小姑娘拉進(jìn)懷里,伸手揩拭掉她臉上的淚:“不用道歉,我都明白,你的出發(fā)點是為了我。”
蔣茵曼暈倒的時候,他與楚仲達(dá)正好走到花園里。
在蔣茵曼揉著太陽穴時,楚仲達(dá)就已經(jīng)沒法心平氣和的繼續(xù)聊天了。這個動作預(yù)示著蔣茵曼回憶起了什么,她一回憶,腦袋就會刺痛,時常自虐般地大力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以此希望能夠緩解痛苦。
所以楚仲達(dá)根本不需要聽,就知道池念對蔣茵曼說了什么。
楚厭自然也明白。
池念哭得眼睛紅腫,像只小兔子,在他懷里抬起頭,固執(zhí)地?fù)u搖頭,“不是的,我不能打著為了你好的旗號去傷害你的親人。”
她抽泣的聲音變得大了一些,“我不僅傷害到你,還傷害了你父母。我以為我聰明討巧,實際上我把什么都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