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
御座前鑿了三條方方正正的水渠,新鮮的活水自銅獸的細舀中汩汩流出,石渠金虬浮于下,玉獸蹲于旁,頗具氣勢。
安北王便站在玉獸旁,緩慢地說道:“臣在家中宴請宗親賓客,忙著在前廳招呼客人,不曾親迎楚王,實是怠慢至極。”
“犬子無禮,對楚王多有不敬,殿下貴為親王對他教訓一二也是尋常,只是臣家中偌大的庭院已付之一炬,也算是這頑劣小子受過教訓了。”
江璃聽完,溫靜的面上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
“崔阮浩,你如今倒是越發(fā)憊懶了,王叔已來了這許久,你就只會傻站著,連把椅子都搬不過來嗎”
崔阮浩忙應:“是奴才沒長眼,奴才知罪。”說完,半真半假地打了自己兩巴掌,碎步去搬椅子。
安北王在來時就捉摸好了說辭,雖說楚王跑到自己的家里打了自己的兒子,還燒了自己的院子,但到底是陛下的親弟弟,話不能說的太直白,得給彼此之間留些余地。
余地留了,但也不能太過忍氣吞聲,總得討要個說法。
因此他虛虛實實地客套了一番,正想聽皇帝如何接他這番話,豈料他根本不接,反倒去糾結一個御前內侍給沒給自己搬椅子。
好像一個鉚足了勁的拳頭打在一團棉花上,松松沓沓的。
他心有不快,沉著臉坐下。
卻見原先站在自己身邊的陳宣若還站著,那崔大黃門也忒得呆板,只搬了一張椅子就又回水渠前站著,便順口提了一句:“陳相還站著,老臣怎么好意思坐。”
陳宣若微躬了身子正想說什么,被御座上飄下來的清越之音打斷。
“王叔哪里話,冬卿年輕,又是晚輩,怎么就在您面前站不得了這長幼尊卑還是要講的,不然規(guī)矩體統(tǒng)何在”
安北王原也只是客套,這下更可心安理得地坐著,抻了抻腰,驀得,猛然反應過什么來,動作陡然僵住。
一旁的陳宣若早在心里笑開了花:厲害啊厲害,三言兩語就扯到了長幼尊卑上。
安北王家那個混世魔王的世子比楚王殿下不知矮了多少個品階,青天白日的就敢跟他動手,認真論起來,宗正府現(xiàn)下就該去王府拿人了。
別說世子,就是眼前這位倚老賣老的安北王,也不過是個郡王,人家楚王可是正兒八經的親王。
不過是這親王倒霉,母親出身云梁又樹敵太多,導致宗室里都不太待見他,再加上安北王輩分高歲數(shù)大,才尊他為宗親之首。
可人家再不濟也是親王,是皇帝陛下的親弟弟,打他就等于打陛下的臉。
本來他覺得這話說起來有些傷感情,可沒想陛下能這么輕描淡寫的暗示。
安北王大概是聽懂了,因為這么瞧著,臉晦氣發(fā)暗,一點不像剛進來時那么理直氣壯。
陳宣若賴在宣室殿不走其實就是怕安北王為難陛下為難的狠了,自己好出來說幾句調停的話。
如今看來,陛下就是陛下,綿里藏刃使得駕輕就熟,自己只要看戲就好。
這樣想著,雙手交疊放于身前,閑閑地站直了身。
這空檔安北王又想好了一套說辭,正要開口,江璃搶先一步道:“朕已責罵過景怡,他虛長世子幾歲,本該拿出作為兄長的氣度,卻做事還這么沒分寸沒氣量,活該在外面受些教訓,挨些打。”
“朕本意是想讓他親自向王叔請罪,可他實在傷得太重,太醫(yī)說有幾處傷流血潰膿,怕是近期內都下不了床。朕倒不是心疼這冤家,就是擔心會誤了春祭,就叫他養(yǎng)著了。”
陳宣若又想笑:誤春祭……這是又添了個罪名。
安北王果然坐不住了,騰得站起來:“臣……臣不知楚王竟傷得這么重……這……臣想親自去探望。”他是個深諳世情的老狐貍,如何聽不出江璃的言外之意,打死他也不信江偃傷得那么重,明明出府時還活蹦亂跳的。
江璃笑道:“王叔去探,那不是折煞他了。況且朕已責令他閉門思過,就讓他好好反省吧。”
安北王默了默,道:“臣聽聞皇后娘娘鳳體抱恙,本想著家眷遞帖子入宮探望,卻不想在自己家中見著了。冒犯娘娘,臣罪該萬死。”
陳宣若冷了神色,這是又把矛頭指向了寧嬈么。
江璃笑意不減:“原是太子貪玩,非要跟楚王去看您府中的戲法,皇后不放心就跟去了。說起來,您府中的戲法也當真是神了,神策軍找了數(shù)月的罪犯鐘槐都一無所獲,偏偏叫這變戲法的給變出來了,如此神來之筆,難怪太子和楚王都惦記著了。”
安北王語噎,臉色煞白,過了好半天才說:“臣雖然跟鐘槐有些私交,但臣當真沒有將他窩藏在府中。”
陳宣若徹底明白了,原來這才是今天的重頭戲,足以逼得安北王繳械的法寶。
當年江璃能順利登位,多虧了太傅南安望的綢繆,而安北王和大理寺卿鐘槐則是太傅一黨的中流砥柱,兩人的交情篤深,舉朝皆知。
鐘槐逃亡多日,最終被發(fā)現(xiàn)死在自己過去的好友家中,是不是被窩藏在這里,難說的很……
江璃沉默片刻,道:“王叔自然不會做這等糊涂事,只是事情原委總要查清楚,這些日子刑部恐怕會多加叨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