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清晰的記憶就到此處戛然而止。
寧嬈忍著頭痛仔細(xì)地回想了一番,記憶的斷裂并非是一道切口整齊的印痕,而像是被蠻力扯斷了的,參差不齊,混亂不堪,自清晰到模糊再到一片虛無……
她依稀記得之后與陳宣若談婚論嫁了,仿佛柏楊公和端康公主還親自來過寧府向父母提親,再往后便記不得了。
仿佛她只是睡了一覺,睡前覓得良人將要成眷屬,而醒來時卻已另嫁他人。
而且還嫁的這么匪夷所思。
想到這,寧嬈又惆悵了,覺得栗子糕也不香了,趴在榻上,長吁短嘆。
一陣輕俏的腳步‘吧嗒’聲由遠(yuǎn)及近,她將頭從臂膀間抬起來,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站在榻前,鼓著圓潤細(xì)膩的臉頰,唇若點(diǎn)朱般紅潤,笑得溫甜可愛,伸著胳膊一直要往她身上撲,邊撲邊喊:“母后……”
寧嬈嚇得一下子坐起來,往床榻里側(cè)躲:“你……你別亂叫,什么母后,我不可能還生了個孩子的……”
玄珠從外殿急忙跑進(jìn)來,將孩子攬住,溫言哄道:“太子,娘娘病了,您別擾她,讓她好好休息吧。”
男孩睜大了眼,驀地,仰頭嚎啕大哭:“大黃門說的是真的,母后不認(rèn)識我了……”
……
昭陽殿里燈燭搖曳,燭芯燒得‘篳撥’響,襯得殿中靜若深潭。
寧嬈披了條薄絨毯,趴在案幾上,托著下巴看江璃‘審案’。
以御前大黃門崔阮浩為首,跪了十幾個內(nèi)侍宮女,用了半個時辰把這事理順了。
太子英儒今年四歲,剛剛開蒙,照例入鴻學(xué)館念書。今晨他聽說寧嬈醒了,特意向太傅求了恩典早些回來。
因皇帝陛下對太子的學(xué)業(yè)向來看重,隨侍的內(nèi)侍乳娘不敢瞞而不報(bào),哄著太子去了宣室殿先稟報(bào)了再回。
他年紀(jì)小,得父皇寵愛,進(jìn)出宣室殿并不需通報(bào),悄默聲地進(jìn),正碰上崔阮浩吩咐內(nèi)侍宮女:娘娘鳳體不愈,大約是把這宮中所有的事都忘了,連陛下太子都不認(rèn)了,你們可得小心當(dāng)差,凡有昭陽殿的消息,別耽擱立刻來稟。
江璃狠剜了崔阮浩一眼,又看了看縮在乳娘懷里淚眼婆娑的英儒,冷聲道:“你們幾個去內(nèi)直司各領(lǐng)二十大板。”
寧嬈正趴在案幾上打瞌睡,聞言一凜,二十大板……她記得當(dāng)初父親因?yàn)橹毖赃M(jìn)諫惹惱了先帝被打了十大板,皮開肉綻,足足在家里躺了兩個月才好。
輕咳一聲,剛想說什么,卻見玄珠一個勁兒地沖她搖頭。
倒是江璃聽到了動靜,回過頭看她:“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夜色燭光的掩映,寧嬈覺得江璃看上去不像白日那般冷冽駭人,昏黃的光澤鋪陳在面上,反倒讓她覺得眉目雋秀,豐神俊朗,一時竟有些移不開眼。
她愣愣地說:“二十大板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玄珠拼命朝她眨眼,無果,她還是說了出來。
說完,便有些忐忑,緊張地看著江璃。
他俊逸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變幻,一貫的溫涼如水,可卻又好似涌過無數(shù)波濤,看得人心尖一顫。
寧嬈不自覺抓住薄毯,擰成一股,手心里溢出黏膩的汗。
江璃轉(zhuǎn)過了身,聲音仍舊平緩無波:“既然皇后求情,打十板吧。”
滿殿的人磕頭謝恩,退了出去。
英儒仍舊在哭,白皙的臉頰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可憐巴巴地望著寧嬈抽泣,像是個被拋棄的孩子。
江璃起身,將他抱在懷里,放柔聲音哄了哄,他才止了哭聲,將臉貼在江璃的肩膀上,留給寧嬈一個憂郁的后腦勺。
江璃一手托著孩子,一手朝寧嬈伸了過去,她下意識向后躲閃,江璃的手也便沒有再進(jìn),堪堪停在了空中,慢慢地收了回來。
他的嗓音微啞:“好好休息。”
說完,抱著英儒走了。
寧嬈摸了摸自己的鬢側(cè),發(fā)覺剛簪上的梅玉簪偏歪了,簪頭下墜將要掉下來,她將發(fā)簪g正,想起剛才江璃的動作,心想他該不會是要替她正簪子吧……
心情一時復(fù)雜。
那是她的夫君和兒子,可偏偏與她而言猶如陌生人一樣,她記憶里揮之不散的是出現(xiàn)在嘉業(yè)二十五年的秋天,那個文弱又有些欠揍的書生……
玄珠說她和江璃是嘉業(yè)二十六年元月成的親,依照她父親的說法,那個時候她聲稱自己對江璃情根深種非君不嫁。
可她明明記得嘉業(yè)二十五年冬天的時候,柏楊公夫婦還去寧府提親來著……
那時她的記憶里壓根還沒有江璃這個人,她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兩個月里就移情別戀的如此徹底
她不能這樣稀里糊涂地把日子過下去,必須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能問江璃,父親看樣子也不會告訴她,那就只有去問陳宣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