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小廝的活, 曹祤上前扶住曹璽,曹璽見到曹祤疑惑道:“這么冷的天, 不早些歇著?跑到這里干什么?”
曹祤一邊將人攙著慢慢往屋中走,一邊道:“正是年節(jié),師兄也沒有布置很多功課,白天睡了不少時辰, 一點都不困。”
“早上想起您的病總是在這種天氣發(fā)作,便想來看看, 結果管家說您出去了,于是我就來這等著, 一等就等到現(xiàn)在了。”
屋中火盆早就燒上了,曹璽進屋后已經感覺好些, 又聽見曹祤這么說, 不由得一笑道。
“還在長身體呢,早些休息好, 上次你師兄教的按摩手法很好,用過之后,這頑疾發(fā)作的倒沒有之前頻繁了, 可見你師兄啊, 是有真本事的。”
曹祤忙倒了杯熱茶給曹璽:“可不是嗎,師兄說我經驗太少, 還不能獨當一面, 便事事替我想著。”
“這跟咱們家不是很像嗎,由您老人家坐鎮(zhèn), 便無人敢惹。”
曹祤這話明面上是捧著曹璽,但是也是在暗示曹璽,曹家現(xiàn)在還不能離開他,所以他得好好保重自己。
曹璽心下苦笑,這孩子去菩提寺學了幾年,什么說事情都喜歡拐彎抹角。
于是也學著他的說話方式道:“你總要學會自己長大,你師兄年紀也大了,不可能幫你一輩子的。”
曹祤一聽毫不猶豫的看著曹璽接話道:“年紀哪里大了,好好養(yǎng)著,不要太勞累,吃點藥膳補一補,肯定是要長命百歲的,還能幫我?guī)资昴亍!?
“而且比起您,我?guī)熜挚蓵疹欁约毫耍纯茨@么冷的天,還天天出去,晚上也睡不了幾個時辰,還不肯好好養(yǎng)著。”
“明天我就給阿瑪和二叔寫信,讓他們回來親自盯著您!要我看,您就是在家好好休息幾天,這江南也亂不起來!”
曹祤知道人和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相處,所以自從學會寫字以來,對于自己名義上的阿瑪額娘,他是隔一段時間就去一封信。
信中會說說曹家發(fā)生的事情,曹璽夫婦的身體,自己學了一些什么以及一些藥膳補方。
本來對曹祤還沒有什么特別感覺的曹寅夫妻,被曹祤這么一搞,時間長了之后,就真當自己有個兒子在江寧養(yǎng)著了。
尤其是曹寅,從小跟在康熙身邊,不能侍奉父母,看曹祤這么孝順,更是歡喜不已,覺得接曹祤回家的事情果然沒有做錯。
時不時的回信不說,什么東西有養(yǎng)在身邊的曹颙一份,就必然不會忘了在江寧的曹祤,有時候回江寧也待曹祤十分親近。
康熙從周嬤嬤處得知曹祤給曹寅寫信之后,找人悄悄的將他的信件抄錄,看到曹祤寫的一些東西,還有孝敬給曹寅的藥方。
他就忍不住一陣黑臉,每次看完信就對曹寅釋放冷氣,弄的曹寅還特地去問過梁九功,問自己是不是做錯什么惹到陛下了。
梁九功自然不敢多說什么,一笑而過,后來曹寅發(fā)現(xiàn)康熙每個月都有那么一兩天這樣之后,也就習慣了。
曹祤知道自己祖父每次生病,不到真的挺不住的時候,不會找大夫,也不會告訴曹寅他們,所以才有寫信告訴曹寅一說。
曹璽對曹祤不依不饒也是有些頭疼,不過也明白曹祤這是在擔心他的身體,想起最近確實身體大不如前,他的態(tài)度也就軟了下來,明白曹祤說的有道理。
曹家現(xiàn)在看似風光無比,其實都是靠他和孫氏撐起來的,曹寅雖說是皇上親信,但到底年輕,皇上沒有將他外放,所以官職并不高。
若是這時候他出了什么事情,曹家怕是經不起打擊,反正這些日子該處理的一些事情,也處理的差不多了,既然自己孫子擔心,那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而且曹祤有句話說的很對,這江南啊又不是離了他就會亂。
曹璽好笑的點點頭道:“好,聽你的,明兒個就在家好好養(yǎng)著。”曹祤狐疑的望著曹璽,這么爽快?他可是準備這兩天打持久戰(zhàn)來著!
看曹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曹祤道:“我會親自來監(jiān)督的,還有剛才我給您把了下脈,有些風寒的癥狀,不想吃藥的話,最近就天天吃藥膳……”
趁著曹璽說話的時候,曹祤已經給他把過脈了,除了之前的一些老毛病還有些風寒入體的癥狀,不過并不是很嚴重,好好休息一下就沒什么大礙。
曹祤很慶幸早上多問了管家?guī)拙洌堑日嫒旧巷L寒了,那事情就大了,一場高燒人都要虛弱很久,曹璽這個年紀養(yǎng)不養(yǎng)的回來,都很難說。
被一個小輩置疑,曹璽也是無奈,繼續(xù)道:“事情本來就處理的差不多了,不過藥膳的話,沒必要吧,我最近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曹璽想想自家廚子做的那藥膳的味道,真的是還不如藥呢!
曹祤只想呵呵,祖父原來你也知道廚房做的藥膳難吃啊,那小時候還讓我吃了一兩年!
而且你自己清楚自己的身體,還上趕糟蹋,真是棒棒的呢,最后在曹祤的堅持下,曹璽勉強答應下來吃幾天。
第二天一早,曹祤巴巴跑到廚房盯著廚子做了藥膳,然后親自給曹璽端了過去,并且看著他吃完。
曹孫氏本來就擔心曹璽的身體,奈何勸過幾次,曹璽都不當回事,如今見曹祤能治住曹璽,于是配合的不得了。
如此小心翼翼的給曹璽養(yǎng)了些日子,曹璽的精神才見好,還長胖了些,曹祤這才放心下來。
太子那天聽到了康熙的話之后,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知道康熙不想讓他知道這些事情。
于是開始悄悄的調查,并且好幾次趁著康熙心情好的時候開口,想讓康熙南巡的時候也帶上他。
太子懂事之后,在康熙那的印象一直都是十分穩(wěn)重的,也很少說主動開口要些東西。
這次他開口想要加入南巡,讓康熙很驚訝,笑著感嘆跟梁九功感嘆說太子到底還是孩子,盡想著往外跑。
不過胤礽年齡太小,這次南巡康熙還另有些打算,不能讓他跟著冒險。
于是告訴胤礽,下次一定帶著他,兩人這一來二去的,關系倒是更加親近了些。
南巡前,康熙為了安慰胤礽,還讓梁九功往毓慶宮送了好些東西。
梁九功天天跟著康熙,自是明白康熙的心思,這是覺得太子難得開口,還被駁回了,怕太子心情不好。
但他看看這些各地送來的皇上自己都還沒舍得用的貢品,有些哭笑不得。
皇上誒,這太子很少開口的原因,難道不是因為您把最好的,都送去給他了嗎?
收到了康熙的賞賜,知道自家皇阿瑪心意已決,太子也就不在糾結不能去南巡的事了。
這時候他倒想起,趁著康熙不在,當年的事情查起來也會更方便些。
就在兩人各有心思的時候,南巡的日子到了。
康熙于九月初啟程,經過河間、獻縣、阜城、德州、等地,終于在十月三十一日抵達江寧。
碼頭通往江寧織造府的路,是年后重新修的,全部都用大的石磚鋪好,就是為了方便馬車通過。
曹家也在康熙到達之前,被御前侍衛(wèi)團團圍住,還有專門教導禮儀的嬤嬤來到后院,不過因為曹孫氏的身份,這嬤嬤并沒有派上什么用場。
兩江總督于成龍和曹璽帶著江寧上品級的官員,提前幾個時辰就在碼頭上恭候,百姓們也是烏壓壓站了一片,想看看皇上的樣子。
曹祤一早便被孫氏,周嬤嬤挖起來,換上了一身藍色圓領袍,腰系著同色卷云帶,顯得溫潤如玉,賣相是相當不錯。
這幾人都清楚康熙肯定會召見曹祤,不過這事又不能跟曹祤明說,于是只是告訴曹祤,讓他做好見駕的準備。
曹祤自然是清楚康熙會召見自己,于是對于幾人的折騰,也是相當?shù)呐浜稀?
康熙自啟程之后,先后幾次不顧大臣勸阻,親自前往黃河河岸視察河道工程。
并且重提朝廷開設粥廠,但各經管官員視為虛文一事,借此下令,查抄了一批之前早就調查好的貪官,一時間惹得接駕的官員們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己。
而途中大多數(shù)接駕官員,都為康熙征召富商別院作為下榻之所,力求讓康熙住的舒適,開心。
但這舉動也惹得康熙甚是不快,臉色一連陰沉了好幾天,直到快到江寧的時候心情才明顯好轉。
康熙遠遠的望見碼頭上的一批官員,問身旁的曹寅:“領頭的就是兩江總督于成龍吧?”
曹寅也跟著康熙的視線看了幾眼,點頭道:“正是于大人,旁邊還有奴才的阿瑪。”
康熙點點頭繼續(xù)道:“朕在京城就有耳聞,說是這于成龍清正廉潔,是個難得的好官,在百姓中風評也甚好,你怎么看?”
曹寅想了想自己之前與這位于大人僅有的幾次接觸,道:“奴才與于大人接觸不多,不過這位大人所奏的事情,倒都是一心為民。”
“這倒是,朕聽說這次水災,他和你阿瑪還借著朕南巡敲了那群富商,官員一筆。”
康熙看到暗探提供的消息,就覺得這于成龍和曹璽,還有那菩提寺的方丈真是膽子夠大的,連他都敢拿來做筏子。
曹寅雖聽出康熙沒有責怪的意思,但是還是跪下請罪道:“請皇上恕罪!”
康熙不在意的揮揮手:“又不是你干的,你請什么罪啊,何況這筆銀子也算是用到地方了。”
說到這里,他又想起一事于是交代道:“晚些時候,你去問問你父親和于成龍,一起擬個章程出來,以后讓各個地方可以學習一下。”
“遵旨。”聽到康熙將此事揭過,曹寅放下心,覺得自己這才一定要提醒父親行事小心,看皇上對江南了如指掌的樣子,應該是放了不少的探子在江南。
隨著船離碼頭越來越近,康熙也看清了碼頭上的人影,仔細看了一陣感嘆道:“曹愛卿,比以前老了不少。”
曹寅也是頗為感慨,他很久沒有見到自己父親了,不覺間,有些淚積聚在眼眶中。
“家中寫信說,前些日子阿瑪小病了一場,所以看著要比之前精神差些。”
聽到曹寅說曹家的信件時,康熙的表情僵了僵,然后才恢復正常道:“老太君朕也是很久沒見了,不知身子可還好?”
曹寅道:“多謝皇上關心,母親身子很好,又有幾個孫子孫女承歡膝下,日子很是舒服。”
康熙瞇起眼睛:“養(yǎng)在老太君身邊的,想必都是教養(yǎng)極好,等到了地方,你便安排著和那些勛貴之子一同過來讓朕見見。”
曹寅早就猜到這么一出,也不驚訝,低頭謝恩,還能阻止人家親爹見兒子不成。
兩人說話間,船已經靠岸,前來迎駕的各級官員和百姓跪了一地:“恭迎皇上,皇上圣安!”
康熙便帶著曹寅,高士奇,等人走下船,一旁的車架是早以備好的。
康熙一邊走,一邊向于成龍等人詢問江南此次水災的后續(xù)處理。
于成龍早有準備,將這些日子的賑災情況一一道來,還重點說了一下菩提寺聯(lián)合各大寺廟施粥的事情。
曹府雖說沒有大興土木的建造園子,但在格局上也是大動了,畢竟以前正堂太小。
總不能讓來請安的官員們在院子待著吧,于是曹家將之前的兩個小偏廳全部打通,合成了一間。
曹孫氏按照品級大妝了,并著家里幾個小輩在織造府門前迎駕,連好久沒有出門的姚佳氏也跟在一旁。
康熙下馬車的時候,見眾人正要跪下,忙上前一把扶住曹孫氏,不讓她跪下道:“老太君不必多禮!”
曹孫氏見康熙還記掛著她,激動到不行忙道:“謝皇上!”
眾人見禮完,康熙就帶人去了曹璽安排的院子,對于曹家沒有太過奢侈的知情識趣,他非常滿意。
由于官員眾多,又有一些事情稟報,康熙并沒有在人群中尋找曹祤的機會。
直到于成龍帶著大批官員離開,這才裝作不經意的回了幾次頭,發(fā)現(xiàn)了跟在人群最后面的曹祤。
直到這時候康熙才驚訝的發(fā)現(xiàn)曹祤的長相不隨他,也不隨赫舍里,倒是有些像赫舍里的祖父索尼。
不過他也因此徹底放下心來,不用怕以后有人用曹祤的長相大做文章。
勛貴家的年輕子弟們已經在正院中恭候多時,見皇上進來忙跪地請安。
曹寅進門時就交代了,讓曹順和曹祤也加入了請安的行列,此時正在一行人的最后。
曹祤看到康熙后,覺得康熙的氣勢更加的內斂,已經達到不說話,就讓人很有壓力的地步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上位者氣息?
不過他這時也不敢大動作的抬頭仔細看,跟著眾人一起老老實實的跪著。
聽到康熙叫起之后,一行人才站起身,康熙笑容溫和的挑了幾個看著比較出挑的問話,基本上都是一些學業(yè)上的問題。
當然回答出來的,康熙自然也會有賞賜,回答不上來的,則會鼓勵幾句。
被挑中的人都格外的興奮,沒有被挑中的也是一臉的期盼,曹祤覺得這就跟明星見面會似的,那幾個被挑中的都激動的快暈倒了。
最后,康熙似乎不經意的看向后排的曹祤,明知故問道:“你是哪家的?”
曹祤也配合著露出一絲被點名的激動之色,出列道:“回皇上,奴才是御前侍衛(wèi)曹寅之子曹祤。”
康熙聽見曹祤自稱奴才,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覺得曹家抬旗的事情不能再拖了,但很快他表情就恢復正常。
見曹祤年紀雖說還小,但是說話從容,沉穩(wěn),顯然是被教導的很好,康熙心中又感到欣慰。
當初送走曹祤的事情他并不后悔,但也希望曹祤能過的好,一直都是從別人的信件中得知曹祤的消息,此時真的見到,也有些五味陳雜的感覺。
堂中一時間無人說話,顯得無比寂靜,正當眾人疑惑時,康熙突然笑道:“原來你就是曹寅那個與佛有緣的兒子。”
曹祤頓時一臉的黑線,雖然他確實是想向眾人傳遞自己與佛有緣的消息,但是為嘛從康熙口中用這種語氣說出來,會有一種搞笑的感覺在里面。
曹祤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句話的時候,康熙又問道“聽曹寅說你師兄是菩提寺的方丈,之前也是考過科舉的人,你現(xiàn)在學到哪本書了?”
聽到這話,曹祤松了一口氣,這個題目他之前準備過,就知道康熙會問,于是他不慌不忙道:“回皇上,奴才正學到《論語》。”
康熙繼續(xù)追問道:“那你可知“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的意思。”
曹祤咽了咽口水,心中慶幸還好康熙問了個簡單的,要是這時候答不上來,明天自己的名字估計就會傳遍江南世家了,那老康你這就是裸的坑兒子呀。
他繃起臉點點頭道:“這句話出自于《論語里仁》,意思是看到賢德的人就向他學習,希望能和他一樣。看到不賢的人要從內心反省自己有沒有跟他相似的問題。”
康熙滿意的點點頭:“賞。”梁九功上前將一個錦盒遞給曹祤,曹祤忙跪下謝恩。
本來眾人包括曹祤都以為,這該問下一個了。
結果康熙依然拉著曹祤道:“聽兩江總督說,菩提寺這次還出了個主意,避免了不少災民流離失所?”
曹祤心下納悶不已,老康這是準備大庭廣眾之下跟他聊家常嗎??
但是你是皇上你無所謂,沒見旁邊的眼刀子都射向我了嗎?
而且你不是住在曹府,什么時候聊不行,非要這時候聊啊?曹祤內心都有些崩潰了。
但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皇上話,師兄曾言,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寺廟既受人香火,有難時就要普度眾生。”
“這話有理,安置災民的時候你也在場?”康熙還是不肯放過曹祤,繼續(xù)問道。
曹祤現(xiàn)在覺得自己其實無論說什么,康熙都會說有理:“是,寺廟人手不夠,奴才去幫了些日子的忙。”
曹祤盡可能洗脫自己的功勞,但是康熙像是就是想跟他反著來。
“那你也是有功之人了,有功就得賞,朕這里有一串佛珠,跟朕了很多年,就賞給你吧!”
說完,康熙將手上那串孝莊給他的佛珠遞給梁九功,梁九功恭敬的送到曹祤面前。
曹祤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個慧明送的,已經帶了多年的佛珠,一陣的無語,覺得自己是不是跟康熙相克啊。
他繼續(xù)保持欣喜之色謝恩,然后將佛珠立刻帶上。
康熙見他收下佛珠并帶上,是心情大好,說了幾句勉勵眾人的話,就讓他們跪安了。
當著眾人的面去賞這佛珠,是康熙前一天經過深思熟慮決定的。
一是太皇太后所托,二是這次災后菩提寺出力不小,是得賞,而且要當著眾人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