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賈玩伸手護住罐口,擋住頭頂木板震動落下的灰,等眼睛重新適應了黑暗,才走了回去。
將瓦罐放好,將地上散落的六個饃饃撿起來放進碗里,問道:“你要再吃一點么”
人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饅頭還沒有他的拳頭大,他也就罷了,那少年一個肯定吃不飽。
少年搖頭。
賈玩便也不再多話,又開始練拳。
他整日的睡覺,雖然因為年紀小,并不覺得筋骨僵硬酸痛,但必要的活動還是要的。
“你練的是什么”
少年暗啞如打磨砂紙的聲音響起。
“太極拳,”賈玩道:“你要喜歡,我可以教你。”
太極拳在后世,不算什么不傳之秘,隨便去個公園,都能見到幾個會耍的老頭老太太,到了這里,就更不必在意了。
少年啞聲道:“這么軟綿綿的拳,能殺得了人嗎”
“……太極更注重強身健體,亦擅攻伐。”至于殺人……反正他兩輩子都沒殺過人。
少年嗤笑一聲。
賈玩便不再理他,專注練拳,待兩遍打完,卻聽少年又“喂”了一聲。
遂扭頭看了過去:“嗯”
少年道:“不能殺人的武功,練來何用不過我現(xiàn)在閑著也閑著,若是你一定要教我,那我就勉為其難學一下好了。”
賈玩翻了個白眼。
若不是知道這少年一向嘴硬慣了,且以他現(xiàn)在嗓子的情形,能說出這么長的一段話來,實在算得上“誠意滿滿”,賈玩只怕要讓他哪涼快哪呆著去了。
也不多說什么,開始講解太極拳的精妙。
他是武術世家出身,所學自然不會是老太太跳廣場舞那套,用來活絡筋骨的花架子,而是正宗的“武氏太極拳”,講究圈小勁捷、勢簡技繁,不僅威力不俗,且耍起來最是灑脫帥氣。
先講拳經(jīng),再談要領,三演招式,賈玩并不藏私,當初老爺子怎么教的他,他便怎么教這少年。
在他那個時代,武術沒落,以前那些個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想法,早已不合時宜,若選了傳人,只怕他笨、怕他懶,唯獨不怕他學的太快太多。
前世云落也常有外姓師兄前來求學,云老爺子也是怎么教云落的,便怎么教他們,如今的賈玩也是如此。
賈玩配著歌訣將整套拳法演練一遍,講了一遍要領,又道:“太極拳,講究先練樁功,樁練好了才練拳,你現(xiàn)在行動不便,我便先將無級樁和太極樁的要領傳給你,待你日后痊愈了再練。”
將樁功細細演練、講解一遍,又道:“樁功練好了,才練拳架,太極拳架講究先外而內,內外相和。我剛剛已經(jīng)練過幾遍,這次將速度放慢些,一招一招教給你。”
他是誠心教少年一些防身之術,可惜第一招還未講完,就聽少年道:“給我倒碗水。”
只得無奈停下,給他倒了碗水過去,少年道:“你不渴”
賈玩搖頭。
少年喝了大半碗,將剩下的放在一邊,看向賈玩,道:“我給你梳頭好不好”
他的聲音雖然依舊難聽,語氣卻少有的柔和。
賈玩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少年既然不愿學拳,他也不勉強,點了點頭,背對著少年坐下。
他這幾天盡在草堆里滾,還在睡夢中被人拖來攘去,頭發(fā)早就亂的跟地上的稻草一樣了,是該梳一下。
坐了好一陣,也不見動靜,賈玩詫異的回頭,卻見少年手里拿著一條雪白的帕子,沾了水,正在細細的擦手。
少年低眉斂目、神情嚴肅,像是在做一件極為神圣的事一般。
這雙原本嬌養(yǎng)慣了的手,這些日子,殺過人,沾過血,被人用鞋底踩在地上摩擦過,被他在墻壁上瘋狂的捶打發(fā)泄過,如今已是傷痕累累、污漬斑斑。
就著少的可憐的水,他將手細細的擦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才伸入男孩的發(fā)間。
雖在稻草中滾了幾天,男孩的長發(fā)亂則亂矣,卻不臟,順滑柔軟的如同絲緞一般,手指穿梭期間,清涼絲滑,毫無窒礙,委實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這手藝……差評!”
賈玩腹誹著,這少年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哪里會給人梳頭,在他頭上胡亂搗鼓著,每次好容易攏到一起,一不小心就又散了……
少年看著兇巴巴的,動作卻比他房里的丫頭還要輕柔,這樣在他頭上一遍遍的折騰,弄的他都快睡著了。
“睡”這個字一進腦海,身體立馬有了反應,一個大大的哈欠如約而至。
“又困了”
不知怎么著,賈玩從少年的聲音里聽出幾分緊張,他“嗯”了一聲,瞇上眼,頭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
少年不再說話,動作卻快了起來,一次成功。
賈玩搖了搖頭,果然覺得清爽好多,道了謝,準備找個角落睡覺,卻聽少年淡淡道:“我?guī)湍闶崃耍阋矌臀沂嵋幌掳桑 ?
賈玩懵著腦子想了想:好像是這個理兒,禮尚往來嘛!這少年比他還狼狽,看他剛才擦手的細致勁兒,肯定是個講究的,忽然主動替他梳頭,一定就是為了讓自己也給他梳梳……
于是強忍著困倦,站到少年身后。
少年頭上又是血又是泥又是汗,頭發(fā)板結的厲害,讓賈玩有點無從下手,深感這買賣做的有點虧。
他上輩子留了十幾年的小板寸,這輩子更是連梳子都沒碰過,哪會梳什么頭
好在他技藝雖不精,態(tài)度卻認真――前世老爺子管的嚴,凡是做便做,不做便不做,最不能容的,便是明明答應了,卻糊弄差事。
他忍痛也倒了半碗水,將給少年包扎用剩的里衣撕了一塊下來,遇到打不開的結,就用水沾濕了、抹順了,一點點撕開。
“啊!疼……慢點慢點!”少年抱怨道:“你輕點兒。”
“嬌氣。”賈玩咕噥了一句,放輕了動作,于是原本就進度緩慢的工程,變得更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