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姑姑從內務府領完這個月景陽宮所需的用度,剛出了殿門便發(fā)覺有一滴水珠砸在她的鼻尖,起初她還以為是屋檐未融化盡的雪水,微微皺了皺眉,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想著出來的時間長了,不知那幫家伙可否偷懶,就快步的往景陽宮走,結果還不等到宮門前,就有雨滴發(fā)瘋的往下落,抬頭望去,天空中哪里還有一絲明媚的影子,烏云布滿天際,雨水順著云層往下傾瀉。
糟了!書!
方姑姑只覺得青筋暴起,心亂如麻,這怎么會突然就下起雨來,這滿院還曬著御書呢!
等看到宮門口連小喜子的人影都沒有,方姑姑的臉就更是煞白,一時沒有注意到腳下的門檻,整個人就往前直直摔去,倒是身邊的小太監(jiān)機靈,堪堪扶住了她笨重的身子。
方姑姑只覺得天旋地轉,若真是出了事,她這條老命算是得搭進去了,還不如栽個大跟頭,渾身是傷的去領罪,沒準還能有一線生機。
由小太監(jiān)扶著,不顧雨水,跌跌撞撞的往后殿跑去,結果想象中糟糕的場景并沒有出現(xiàn)。
雨幕中,秋禾將衣服包住了經(jīng)書,這般冷雨下不顧自己淋得濕透,抱著懷中的書來回的搬著,身邊小喜子正學著她的樣子跑,而除了她們兩個,其他的宮人一個未見。
最后一趟搬完,秋禾正打算把案桌也給收起來,身前就有陰影籠罩住她,抬頭看去,這才慌張的行禮,“奴婢見過姑姑。”
方姑姑此刻劫后余生的心境,眼前這個小丫頭便是怎么瞧都順眼,“起來說話,這么多書都是你與小喜子搬的”
秋禾不安的跪下,用力的了磕個頭,“奴婢擅作主張搬動了御書,姑姑若是怪便怪奴婢吧,都是奴婢的主意,與喜公公無關,還請姑姑責罰。”
方姑姑趕緊讓她站起來,“我怎么會責罰你呢,這會大雨御書必定會被淋濕,若不是你與小喜子及時搬書,此刻只怕是我們整個景陽宮都大難臨頭了!好孩子,告訴我,你是怎么會突然想到搬書的。”
秋禾見她真的不責怪自己,這才有些局促的扯了扯衣袖,“方才奴婢在拂塵,摸著書面有些濕潮,像是有水霧,正巧喜公公路過告訴奴婢,大約是快下雨了,奴婢想著就算一點可能會下雨,也不能叫御書淋濕,這才擅作主張將書盡數(shù)搬回,沒想到真的如喜公公所言下雨了呢。”
她說到最后,眼睛就有些發(fā)亮,好似真的在慶幸一般,看得方姑姑也跟著松了口氣,看來真是運道好,菩薩保佑!
正打算好好的夸獎他們兩,就聽到雜亂的腳步聲從后頭傳來,回頭看去,就見方才一直不見蹤影的宮女們,這會已經(jīng)齊刷刷的站在了眼前,“姑姑您回來了。”
方姑姑瞇了瞇眼,她方才一路趕來的擔驚受怕,這會終于是找到出氣的地方了,“若是我再不回來,怕是這景陽宮走了水,你們也都安枕無憂的睡著吧,怎么,如今御書都收完了,你們這是終于睡醒了嗎。”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卻比最重的責罰還要滲人,聲音剛一停下,所有人就齊刷刷的膝蓋一軟跪了下去,渾身發(fā)顫著磕頭認罪,“姑姑饒命。”此刻便是多說多錯,其余的不敢再多說一句。
其實方才秋禾去喊過她們,說是一會可能要下雨,但方才天氣正好,根本沒有要下雨的跡象,她們以為她是沒事找事,躲在殿內說話偷懶,可沒想到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竟然真的下雨了。
秋禾的反應比她們還要快一些,這會也安安靜靜的跪在一邊,低垂著腦袋,不卑不亢看不出一絲喜怒,她們如今的心中只剩下恐懼,就連那一點點的疑慮都消散不見了。
“帶下去,一人手板子二十,罰一日飯!”
“姑姑饒命,姑姑饒命!”一時之間整個景陽宮內只能聽到聲聲凄厲的慘叫聲。
秋禾此刻看著遠遠被拖下去的宮女們,跟著跪下,被身邊的小喜子拉了拉袖子,方姑姑揮了揮手,說了句無妨,“秋禾,你什么都好,便是心腸太軟了,怕是早晚會在這上頭栽跟頭的。”
秋禾只是磕頭也不求情,瘦弱的背脊挺直,何止是早晚,她早就已經(jīng)栽倒后又爬起來了。
她從小在鄉(xiāng)野長大,偶爾也會跟著娘親采茶在田埂間嬉鬧,碰上雷雨天氣之前,娘親便會指著天空與她說些流傳的民間俗語,‘云自東北起,必有風和雨’便是她兒時常見常聽的話。
故而從昨日她瞧見這東邊來的云,便知道這幾日要落雨,她一直在等,終于午晌的風來了。
原本她是在等著看她們的笑話,可事到臨頭,她還是轉身一間間屋子的敲門去喊醒了她們,但可笑的是,并未有一人信了她的話,還怪她多事。
“一個賤婢還妄圖憐憫他人,這哪里是心腸軟,不過是愚而不知。”
秋禾僵硬著背脊,她聽見那個熟悉又縹緲的聲音縈繞在她的耳畔,一聲聲嘲弄的往她耳里鉆。
四下看去空無一人,她,一直都在看著自己嗎
所有人都挨了板子,再對著秋禾態(tài)度就變了,她們忘了秋禾下雨前的提醒,更是想不起之前替她們大行方便的時候,心中只有怨念,但又不敢表現(xiàn)出來。
方姑姑對秋禾越發(fā)的器重,她們的妒忌也就越深,就連同屋子的慧兒也不愛搭理秋禾了,秋禾反倒是自在,這么幾日下來,所有人都發(fā)覺秋禾好像變了,具體哪里發(fā)生了變化,她們又說不上來。</p>
好像是話少了,笑也淡了,整個人都變得內斂了,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她原先是個什么樣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