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皇貴妃早就派了人來通知, 不過真的要去昭陽殿, 那也得等呂斐下學之后。
盡管呂斐并不樂意,卻也無可奈何。就算他如今有了救駕之功, 得了父皇的重視, 然而與皇貴妃的盛寵相比, 依舊如螢火之于皓月,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唯一讓他稍微安心些的, 便是在這當下, 就算是皇貴妃也不會對他再出手。
呂斐對皇貴妃的來意也有幾分猜測,恐怕是那鳳凰之死東窗事發(fā), 所以找他去問詢一二。
這樣也好。呂斐心道, 借著皇貴妃,他多少也能探聽些消息。
那宮人得了回復便退下了, 只說到時會來接他去昭陽殿。
宮人一走, 周圍學子又開始喧鬧起來,看著呂斐比之前更多了幾分火熱。
這能進國子監(jiān)的官家子弟大都不是蠢貨, 甚至可以說他們對朝野上下情勢的認知在同齡人中都是佼佼。
原本就想著呂斐得了皇帝關注,不失為一個接近的好選擇,如今再看那宮人恭敬的姿態(tài),哪還會看不出皇貴妃如今對呂斐的態(tài)度
原本還在猶豫著是否要接近, 此刻便拋下了最后一絲疑慮,紛紛湊上前來。雖然說不是站隊支持,但多少也是來賣個好。
呂斐看著那些熙熙攘攘來見禮問候的學子,心中頓生恍惚之感。
當日他被父皇遺忘, 形單影只,他試圖接近討好這些學子,這些人對他卻依舊視而不見,在他被排擠時不說幫助,反只想著落井下石。
可如今他得了皇恩,這些人又前赴后繼,噓寒問暖,似乎恨不得連他手上落了幾條疤都想問個清楚。
可他們一不是御醫(yī)能醫(yī)治傷口,二不是宮人能服侍左右,問他這些又有什么用。
向來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卻是寥寥。人情冷暖,不過如是。
然而此情此景,面對眾人的示好,呂斐卻并沒有向他們預想中的那樣對他們冷眼相待,或者計較之前的事而加以嘲諷。反倒笑意溫潤,十分耐心地接受了所有人的好意。
他還記得之前在調(diào)查鳳凰與錢松之死時由于無人相助而導致寸步難行。
既然他們主動,那他也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畢竟,他還是太弱小了。
弱小到一無所有,甚至就連消失也只會消失得一無所知,毫無意義。
呂斐不知道這次救駕能讓父皇憐惜他多久。在這份憐惜消失之前,他必須要做好其他打算。
那些原本做好被拒絕準備的學子,見此當然是滿意而歸,私下里交流卻忍不住開始討論起六皇子的溫和寬厚。
在國子監(jiān)下學之后,皇貴妃果然已經(jīng)派了坐輦在門外。
呂斐和徐正和告別,便坐著步輦來到了昭陽殿。
皇貴妃立在庭院,將手上的一支山茶去了枯敗的枝葉,閑閑地插入瓶中。
她半垂著眸子,神色平靜,掩了幾分胭脂艷色。呂斐這么看去,竟覺得她此刻的神情與母后相比更多了幾分神似。
那不是外貌相近所帶來的感官相似,而是長年累月才能浸潤出來,在舉手投足間不經(jīng)意顯現(xiàn)的神韻。
見呂斐到來,皇貴妃在宮人端上來的瓷盆中凈了手,斜倚在軟榻上時,她鬢發(fā)旁的金雀釵銜著明珠搖曳著,紅寶石鑲嵌成的雙目灼灼,映著那明黃艷麗的尾羽,原本那份嫻靜早已不見,又變回了那美艷不可方物的貴妃。
呂斐頓時斂下了多余的心思,在皇貴妃望過來之時繃緊了所有的神經(jīng)。
見他這幅緊張的模樣,皇貴妃的細眉一挑,俄而卻又如同蝴蝶收起了雙翼,低垂下來,臉上帶著一絲淺淡的厭倦。
“你才下了學,應當還沒有用晚膳罷”
皇貴妃也無所謂呂斐的回答,轉頭便隨意地吩咐“上膳。”
豐盛的膳食如同流水般被呈上來。皇貴妃一揮手,宮人們便十分知機地上前殷切地為并不動手的呂斐布好了菜。
見呂斐依舊遲疑地不動手,皇貴妃輕輕嗤笑一聲“吃吧,我會毒死你不成”說著慢慢悠悠地抿了口酒。
盡管沒法推辭,呂斐也只是淺淺地撥了幾口飯,甚至連面前的菜也沒用幾口。
皇貴妃見呂斐低頭吃飯,將手上的白玉盞放下,看著他,突然道“沒看出來,你倒是還有幾分膽色。”
雖然皇貴妃并沒有參與那場圍獵,但她卻也知道呂斐當時堪稱英勇的救駕舉動。
就連她也難以想象,一個懦弱的,甚至連騎射都沒接觸過的皇子,是怎么在面對一匹驚馬時,不閃不避不說,甚至還當真躍上馬背將其制服了。
這可不是光有勇氣就能達成的。
這般想著,皇貴妃的眼中就出現(xiàn)了一絲探究的神色。
呂斐驟然捏緊了玉箸,閉著嘴沒有說話,十足一副膽怯的模樣。
皇貴妃卻沒有深問,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說起來,六殿下這次倒真是好運,救了陛下不說,你可知那匹馬死也奇怪”
她的語氣拉長,目光卻一直注意著呂斐的神色變化“死狀竟與鳳凰一般無二”
見呂斐依舊低頭不抬,她的聲音驟然急促“多巧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咣當
被突然質(zhì)問的呂斐反射性地一退,面上是掩飾不住地慌張,甚至一不小心將手上的湯碗打翻,濺了一身的湯水。
皇貴妃的神色不自覺地一厲,剛想追問什么,說話的聲音卻被一聲哭泣聲蓋過,只見那被質(zhì)問的六殿下雙手捂臉,被她徹底嚇得哇地哭了出來
皇貴妃最后幾乎是不耐煩地命令宮人撤了菜,收拾了桌上桌下的狼藉。
“別哭了”她沒好氣地說,遠遠地指使人拿了水盆,把哭得滿臉通紅的呂斐臉上的眼淚擦干凈了。
“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