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徐太夫人”下葬,氣派雅致的徐府清靜蕭颯了三個月之久,總算以素簡面貌迎回主人。
奢華裝飾全數(shù)取下,專門辟出幾間白土粉刷過的堊室,供徐家子孫守孝期間居住。
阮時意領著于嫻等一眾仆役于府門相侯,眼見徐明禮、周氏、徐晟及小孫子毛頭同歸,容色均清減了不少,自是心痛如絞。
意外的是,她所期盼的那張俏生生的少女面容,未列其間。
周氏柔聲告知:“小公主非要在山上多留兩個月,以盡孝道。”
面對外孫女的這份孝心,阮時意心中既感動驕傲,亦感傷失落。
還好,徐明裕一家五口仍與那孩子作伴。
眾人安頓完畢,屏退閑雜人等,關起大門,請阮時意坐回上首,向她講述別后種種。
徐明禮棄官去職后,頂替首輔之職者為鎮(zhèn)國大將軍洪朗然的堂弟。此人為實干派,盡忠職守,并非有見地之人。
再觀朝中人事更換過快,升遷的大多為反對新政者,徐明禮合理懷疑,是吏部要員在背后操縱此事。
接下來,他將不動聲色,搜集更多證據(jù)。
阮時意端坐圈椅上,手執(zhí)白瓷茶盞,腦中閃現(xiàn)身死時所聞。
淺抿一口清茶,方覺茶水透心涼。
――我的錯,沒及時制止,連累你早亡。
――你終究隨徐探微而去,我對徐家手下留情的唯一理由不復存在……從今往后,再無顧慮。
――吾心所歸,至死不休。可我得到一切,卻失了你,此生樂趣何在
那男子嗓音沙啞深沉,外加濃重鼻音,以致于當時聽覺模糊的阮時意無從辨認是何人。
細究話中含義,她隱約猜出,此人不但為知情者,更可能是某位地位尊崇、財宏勢大之士。
她孀居日久,若真存在一位愛慕者,必然是相識多年、平日極少碰面的老朋友。
可她總不能直接向兒子問出“朝中可有位高者對我這老太婆有好感”之類的詭異問題。
雖然樣子變年輕了,但輩分尚在,她還要臉。
“您沒事吧”
徐明禮正講述秋澄有意長居京城、甚至計劃去書畫院學習一事,見母親置若罔聞,輕聲提醒。
阮時意聞言,既想多陪陪外孫女,又覺躊躇――徐赫倒還好辦,可阮思彥定然三天兩頭跑來關照……
片晌后,她想了個主意。
“你想法子讓你五舅離京一趟。在公,咱們大宣與南國、赤月國、北冽國皆有書畫交流要務;在私,我這兒有兩塊老玉,你可鄭重其事請他轉(zhuǎn)交饒州阮家人。反正他的書畫生意遍布四國,沒少往外奔波……”
徐明禮會意。
大事談妥,阮時意起身出廳,去尋四歲半的小孫子毛頭。
清幽花園經(jīng)剪除,僅剩顏色素淡的白薔薇隨風曳動生香。
她靜立一旁,拈花笑看毛頭與于嫻、沉碧等人玩拋球游戲。
孩子蹦蹦跳跳,滿頭大汗,玩得不亦樂乎。
那無憂無慮的歡快笑顏宛若驟現(xiàn)晴光,瞬即驅(qū)散余人心頭陰霾。
“姐姐不和我們一起玩嗎”他回頭發(fā)現(xiàn)阮時意,嘟嘴問道。
阮時意因“姐姐”二字忍俊不禁,見他糖不離手,打趣道:“毛頭,讓‘姐姐’吃顆糖,可好”
往日,小孫子總和她分享各種零嘴。每每品嘗,蜜意能從她嘴里蔓延至眼角眉梢。
此際,毛頭大大方方打開他存放飴糖的小陶罐,示意她挑一顆小的。
阮時意佯作不悅:“為何我只能選小的”
毛頭一臉認真:“大的,我得攢著,等奶奶醒來,全給她!”
酸澀淚意以猝不及防之勢,涌上阮時意的眼眶。
她早知徐明禮夫婦難以向年幼的孩子解釋復雜狀況,只能半哄半騙,未料毛頭孝順至斯。
“好孩子,是誰教你,把大糖讓給長輩吃的你娘嗎”
她拿起一顆褐色圓球糖放入口中,唇齒清甜爽涼。
“是孫嬤嬤,”毛頭扁著小嘴,“她說,所有大顆的糖,都要給奶奶,別人是絕對不可以吃的……”
孫嬤嬤是毛頭的乳母。
兩個月前回鄉(xiāng),至今未歸。
據(jù)稱,孫家人也無其音訊,已然報官。
阮時意細算自己病情惡化的時日,眸光頓然一暗。
舌尖上的糖甜味盡去,變得奇苦無比。
翌日,阮時意如約前往藍家,以赴蕭桐之約。
她先前不明白,為何藍曦蕓態(tài)度堅決,聲稱《萬山晴嵐圖》的事,必須在藍府內(nèi)詳談。
直至蕭桐神色尷尬,雙手捧出錦祥云瑞鶴紋圣旨,她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