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說談談就談到了寺門, 才對著騷沒兩天的人大眼瞪小眼,能看到地老天荒。
江觀潮摸不準皇帝的意思,月前白龍魚服的皮影戲才被戳破,他就大有避著人走的意思, 江觀潮沒有抓著蛇七寸戳的習慣, 更不想得罪人, 權當不知道。
劉徹一雙眼睛差點瞪成斗雞眼,他捏嗓子清清喉嚨先說件事, 農官衣服是隨手扯的,我誓天斷發(fā), 絕非刻意欺瞞江先生。”
他想發(fā)斷就斷吧,濃密的森林早有向稀疏草地發(fā)展的趨勢, 禿頭只是時間問題。
江觀潮能沒想法嗎是個人就不能,但面對九五至尊, 他滿肚子的腹誹與騷氣都留中不發(fā),徒留一臉超凡脫俗的仙氣面圣。
兩人中加夾著張矮茶幾, 木頭是好木,品種說不出卻有暗香浮動,江觀潮捏起不寬不大的袖子片, 做作地給劉徹倒杯水, 語氣也假惺惺的,像塊不失恭敬的塑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陛下之身份本當居于廟堂之上, 運籌測于千里之外,愿耕作于鄉(xiāng)野,解生民之惑已是天大的幸事。草民不通政事,卻也知民間有惡水與刁民,隱姓埋名對陛下之安慰負責”
他在心里頭為自己的措辭能力點贊,一個非文科出生的現(xiàn)代人,能在短時間內織羅出長串的、文謅謅的馬屁,實在不容易。
劉徹矯情地難過,他不想聽奉承的話。手捧杯壁咽口水,烘烤秸稈的麥香也變得苦澀,他有掏心掏肺的意圖,奈何江觀潮只想“相敬如賓”。
“虛的也不用多言,我來找江先生是想賠禮道歉,認上回隱瞞的不是,此外還有一事相求。”他眼睛直勾勾地盯人臉看,瞳孔中盛滿了江觀潮的倒影,“江先生的能耐我清楚得很,神臂弩尚在城墻上架著,紙撐起我大漢的半壁國庫,文韜武略就沒有先生不會的。”
“國士大才,萬萬沒有受委屈的道理,先生下回若想起甚奇技淫巧,莫拐十八彎假借他人手,直接告訴我便是。”
他從懸掛在腰帶上的荷包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印戳,“按律,只有邊關加極,軍報傳送百里時才能動用國之驛站,小打小鬧只能騎馬進京來報。江先生寫完信后,在朝上的面蓋一個小印,送往就近的驛站變成傳遞給我,因是機密情報,經(jīng)手的不過是驛站養(yǎng)的騎士,以及你我。”
江觀潮不說話了,劉徹的直勾拳正中面門,他給鬧得不行,話中暗藏刀光劍影,耳垂都割得疼,這是在威脅他吧
是想隱晦地提點他什么都知道,讓他別隱瞞來隱瞞去,還是別的什么
總歸不能信皇帝忽然對他掏心掏肺,委以重任吧,他們才認識幾天
厭惡感還沒從喉嚨口吐出來,劉徹就笨拙地補充,翻來覆去說自己不是那意思,只希望他別事事兜肚里,慧極必傷。
你在咒我死江觀潮一臉不可思議,原來龍嘴里也吐不出象牙啊
劉徹像待嫁的小女人扭捏半天,他屁股底下似燒了條巨龍,坐立不安,眼瞅著江觀潮伸手把印戳夾在手指縫間把玩,長舒一口氣,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江觀潮“”
他捏著方寸大的印,嘆口氣,“先留著吧。”
插曲過后,江觀潮閉門造水泥。
劉徹吩咐秋鳴收拾幾間三四進的院子,打通后用黃泥圍圈,制式與馬邑居所一模一樣,他拳拳愛才之心搞得江觀潮十分無措,卻也連帶著張騫搬進來。
倆許久未見的襟袍啼笑皆非,想不到再重逢是這場面。
張騫“我你哎、江郎找我有什么事。”千言萬語哽在心頭,匯總成一聲帶鄉(xiāng)土氣的嘆息。
江觀潮農民似的蹲著,身前兩堆灰,一堆是石灰石,另一堆花花綠綠看不出內容,他掌心里攥著細粉,灰夾雜著黑,淅淅瀝瀝從指縫間流淌“與張兄經(jīng)年未見,好不容易遇見了卻得指派你,我還怪不好意思的。”
指派二字定調后,后話就流暢起來“我先頭答應李泳做出無雙的材料,膏凝固而成塊,攪合攪合比磚石還要堅硬,至今卻一籌莫展。”
張騫匪夷所思“你都一籌莫展了,我就能做出”
“張兄稍安勿躁。”江觀潮打手勢,“此物并非空穴來風,你仔細想想,我倆前些年在西域諸國行走時,途徑大宛國與大夏,不也見過差不多的物件大夏皇宮可不是磚石砌成的。”
張騫經(jīng)他誘導一點點回憶起來,大夏的宮殿怪模怪樣,頂非平頂,像個只有半截的圓葫蘆,突兀地扣在垂直的下半截身上,頭重腳輕,他看后很不過眼。
但那樣的弧度,絕非方正的磚石能壘出來的,尤記當年他同大夏的皇帝提過一嘴,對方含糊說是從安息傳來的技藝。
“瘸子掉在井里,扶起來也是坐。”正因想起技法,張騫卻發(fā)出自嘲的調侃,“大夏的皇帝心里門清,知道漢無火焰會噴薄而出的山巒,配方也不曾隱瞞,不過是山石之灰與火隱谷時加水混成,難是不難,但莫非要遠渡重洋去安息坨石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大漢疆土無邊,幅員遼闊,然公元前的地圖上卻不僅僅只有它一國,小國林立的西域且不說,仨瓜倆棗扎堆湊活,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大宛國西邊的盡頭是不輸漢王朝的龐然大物,西域人稱安息,與安息隔海相望的是羅馬共和國。
大夏的皇帝精得很,他夾在倆浩蕩龐然大國之間,深諳夾縫里求生存的道理,禮遇大漢使者奉為上賓,也不忘把安息帝國的物產擺在顯眼之處刺人,取兩國之淺技,斡旋其間,子母相權。
安息帝國與羅馬共和國的技術不容小覷,尤其是造梁架橋的水利工程,已經(jīng)用上土法水泥。這些江觀潮沒親眼看見,是聽安息的商人繪聲繪色描述出來的。
和張騫臺詞一對,土法水泥的材料就拼湊得八九不離十,主材料兩樣,石灰石與生石灰。
江觀潮“總歸有個大致方向,知道勁往哪個方向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