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壯呢”
他此言一出,柳康言下意識看向了第二間緊閉的房門,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所有人都出來了,只有李壯不見人影,然而這個時候卻沒有誰敢去叫他出來。
在場的人,只有他跟季龍有仇,說不定,慘案就是他造成的。
人多壯膽,萬濤在底下驚魂未定,片刻之后也手腳發(fā)軟的上來了,只是離門口遠遠的,他聲音顫抖的道,
”要不我們報警吧”
這個提議很快就被否決,因為周圍根本沒有信號,電話都打不出去,怎么報警。
一群人緘默不言,只是視線偶爾從李壯緊閉的房門飛快的掃過,這個時候最冷靜的反而是三玄,她伸手關(guān)上了季龍的房門,隔絕那一片血腥,對著大家道,
“現(xiàn)在下雨,電話打不出去,等雨停了,我們收拾行李去鎮(zhèn)上報警。”
她說完,又仔細看了看眾人的神色,最后定格在了柳康言身上,眼神鋒利如刀,
“你們覺得,兇手是誰”
萬濤不敢大聲說話,聞言顫抖著伸手指了指李壯的房門,無聲的道,
“他偷了季龍的錢,季龍早上說李壯要是不還錢,就砍死他。”
事情似乎很明了,李壯拿不出錢,又怕季龍報復(fù),干脆先下手為強,把人滅口。
三玄聞言微微點頭,然后走到李壯的房門前,毫無預(yù)兆的忽然出招,咣一腳把門給踹開了。
眾人都沒想到他這么彪悍,俱是一驚,萬濤想起李壯可能殺了人,腿肚子都在轉(zhuǎn)筋,陳宇直一點也不慫,他們?nèi)齻€未必還打不過一個嗎。
三玄那一腳力道十足,踹得門都掉了半邊,眾人原以為李壯會畏罪自逃,或者拿刀防衛(wèi),但沒想到他會在床上躺著睡大覺,鼾聲如雷。
陳宇直乍一看以為李壯穿了件紅色體恤,仔細一看顏色不對,這才發(fā)現(xiàn)是一件被血染紅的白色體恤,他手里還握著把缺了刃的菜單,或許是血液變干之后粘稠的緊,那刀一直穩(wěn)穩(wěn)的黏在他手上。
用那么殘忍的手法殺了一個人,現(xiàn)在居然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覺,萬濤只覺得這一切真是太可怕了,他張皇失措的后退下樓,連摔了幾個跟頭,嘴里喃喃自語,
“魔鬼都是魔鬼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回你媽啊”
三玄忽然變身潑婦,跟上前一腳把他踹到了沙發(fā)里,
“都在這待著,誰也不許走,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山里的孤魂野鬼多的是。”
說完這話,她意味不明的往樓上看了一眼,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再回來時手里就多了一捆尼龍繩,也不知是從哪里扒拉來的。
陳宇直瞬間明白她的意思,跟著上前搭手,把還在睡夢中的李壯拖起來捆在了椅子上,倒是柳康言,像是被嚇壞了一般,從頭到尾一直木然的站在外面看他們動作。
李壯之前還睡得死死,被捆著后沒多久,忽然就迷迷糊糊睜開了眼,不過人醒是醒了,卻像是鬼上身一般瘋了,嘴歪眼斜的扯著嗓子喊,
“我要喝了你的血我要吃了你的肉一個都躲不過一個都躲不過他回來復(fù)仇了他回來復(fù)仇了你們都得死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邊喊,一邊拼命掙扎,連帶著椅子也咣當(dāng)?shù)沟兀愑钪敝划?dāng)他在瘋言瘋語,并不理會,倒是三玄,上前捏著他的下巴問道,
“你說什么誰回來復(fù)仇了”
李壯嘿嘿的笑著,臉扭曲成了一團,他嘴里忽然混著血沫吐出幾塊不知名碎肉,含糊著道,
“你們一個都躲不過,一個都躲不過”
窗外一道電光閃過,陡然將他的臉分割成了兩半,愈發(fā)顯得猙獰如惡鬼,陳宇直見狀下意識后退了一步,險些摔下樓時卻被一只手扶住了后背,
“小心”
柳康言說完便低著頭,繼續(xù)靜默不語,陳宇直還以為他害怕,雖然自己也怕的不行,但還是鼓起勇氣握了握他冰冷的手,
“沒事的。”
三玄此時從房里出來,面色沉凝,向眾人甩出一個晴天霹靂,
“他被鬼上身了。”
還沒完,
“季龍慘死,怨氣沖天,頭七之后就會變成厲鬼,但今天剛好是極陰元日,又恰逢大雷雨,天黑之后他的怨氣就會聚集,等到了十二點陰氣最重的時候”
三玄說著頓了頓,這才繼續(xù)道,
“他會變成厲鬼來找人索命。”
萬濤已經(jīng)被嚇的神智不清了,陳宇直和柳康言對視了一眼,眉頭下意識皺了起來,
“可我們沒有殺他,他要索命找的也應(yīng)該是李壯吧”
這要換個人才不會相信什么厲鬼復(fù)仇的話,但陳宇直有陰陽眼,方才他清楚的看見季龍的尸首上方有一團濃烈的煞氣涌動,想必三玄的話假不到哪里去。
“厲鬼之所以稱之為厲鬼,是因為乃天地怨氣所生的產(chǎn)物,見人就殺是本性,鬼如果有理智的話那還叫鬼嗎,如果是平常的怨魂我還有辦法解決,但今天這個日子太特殊了,我實在沒辦法。”
現(xiàn)在是下午七點,天已經(jīng)逐漸擦黑了,陳宇直手不由得一緊,問三玄,
“要不我們現(xiàn)在趕緊走吧,應(yīng)該還來得及。”
豈料三玄搖頭,
“沒用的,我剛才沒有告訴你,這里瘴氣很重,而且地理位置特殊,進好進,出卻不好出,除非陽氣正盛,其他時間都走不出去的,我現(xiàn)在只能想辦法把季龍的怨氣壓住。”
她說完,看著陳宇直道,
“你能不能跟我進來搭把手,把季龍的尸體縫好”
陳宇直聞言登時面色一白,差點把自己舌頭咬到,他想開口拒絕,但這里活著的人除了萬濤就是柳康言,剩一個李壯腦子已經(jīng)不清楚了,再看看萬濤那失心瘋的模樣,他總不能讓柳康言去吧。
陳宇直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下意識往柳康言身后躲了躲,
“我我不會縫東西”
果然來這個同學(xué)聚會就是個錯誤,他被親爹給坑死了。
“哎呀,天都快黑了,別磨蹭,柳康言你在外面看著李壯。”
三玄直接抓住陳宇直的肩膀把她強行拉進了慘案現(xiàn)場,燈一開,門一關(guān),這些動作一氣呵成。
一開燈,那些血肉模糊的尸體就更辣眼睛了,陳宇直差點被血腥氣熏暈過去,隔壁還時不時傳來李壯那滲人的嘶吼聲,簡直比鬼屋還刺激百倍。
陳宇直剛想說自己不行,三玄忽然一臉沉凝的拉過他的手,寫了幾個字,
別
說
話
陳宇直讀懂意思后一怔,卻見三玄又在他掌心寫了幾個字,速度很快,
柳
康
言
其
實
已
她一次只能寫一個字,陳宇直還得花時間去認,就在三玄一個經(jīng)字快要寫完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緊接著就是柳康言拼命敲門的聲音,
“不好了李壯出事了”
二人聞言齊齊一驚,趕緊跑出了門外,卻見走廊的欄桿扶手缺了一大塊,順著往樓下看,李壯正死不瞑目的倒在一樓,身下是大灘血跡。
萬濤這倒霉孩子,剛好坐在樓下,猝不及防來這么一出,人都快嚇死了。
柳康言面色蒼白,慌張道歉,
“對對不起他剛才忽然瘋了一樣往外滾,連人帶椅子就撞斷欄桿摔下去了,我一下沒攔住”
三玄臉色不是很好看,陳宇直怕她生氣,趕緊出來打圓場,
”李壯已經(jīng)被鬼上身了,攔不住也正常,不怪你。”
最后一句話是對著柳康言說的。
就在三玄想拉著陳宇直回房繼續(xù)處理季龍尸體的時候,萬濤忽然中邪似的大聲喊道,
“這鬼地方我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們都會死的”
說完慌里慌張的拉著行李箱沖出了門外,眾人還沒來得及去追,眼見他身影消失在視線內(nèi)后,外間忽然傳來一聲轟隆巨響,雷鳴的電光將整棟房間照得亮如白晝,同時度假屋內(nèi)的電路也被忽然切斷,頓時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好萬濤出事了”
三玄趕緊往外跑去,陳宇直掏出手機的電筒照亮樓梯,也磕磕絆絆的跟了上去,打開房門,只見外間風(fēng)雨飄搖,而地面有一個漆黑的巨坑,一塊人形焦炭正靜靜地躺在里面。
不遠處是萬濤的行李箱,里面的東西散落了一地,其中有一摞鈔票,陳宇直打著電筒上前數(shù)了數(shù),不多不少,正好三千。
原來錢是萬濤偷的。
李壯一向偷雞摸狗栽贓別人,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冤枉的一天,季龍生性殘暴,害人無數(shù),最后卻死在了欺軟怕硬的李壯手里,而看似最為良善的萬濤,卻是所有慘劇的開端。
陳宇直扯了扯嘴角,只覺得無端諷刺。
手機進了水,沒多久燈光就滅了,他回頭,卻沒看見柳康言的身影,心中登時一驚,趕緊跑了進去,誰知剛到客廳就被追上來的三玄拉住了手腕。
陳宇直擔(dān)心柳康言出危險,心中急的不行,語氣急躁的道,
“快松手柳康言還在里面呢”
“你他媽是傻逼嗎”
三玄厲聲吼了回去,
“柳康言早在高三那年就已經(jīng)死了他死了被關(guān)進儲物間活活燒死的”
陳宇直猜的沒錯,他以前不僅不是個好人,還是個十足的大惡人,李壯和季龍做的已經(jīng)夠過分,殊不知當(dāng)年他自己更是過分。
柳康言的人生就是一出徹頭徹尾的悲劇,他媽媽是陪酒女,當(dāng)初沒做好避孕工作懷上了他,對他總是非打即罵,后來年老色衰嫁了一個賭鬼,他的日子就更是難過。
十二歲那年,賭鬼欠一屁股債跳樓死了,高利貸搬空了他家所有的東西。
十三歲那年,他媽媽醉酒過馬路,被車撞了,留下一筆微薄的賠款。
之后他僅活了五年。
五年間,是所有人不斷的欺凌,高三那年拍畢業(yè)照,陳宇直帶著季龍他們把柳康言鎖進了學(xué)校廢棄的儲物室,誰曾想他們走后,里面著了火,當(dāng)初所有同學(xué)老師都在操場忙著拍照,等發(fā)現(xiàn)的時候,柳康言已經(jīng)被活活燒死了。
門板上留下了十道深深的指痕,彰顯著那人生前是怎樣痛苦的掙扎過。
那邊的走廊并沒有攝像頭,再加上柳康言無父無母,請來警察立案之后也沒查出什么頭緒,就這么被草草揭過了,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道,三玄還是當(dāng)初回母校探望的時候才得知的。
后來學(xué)校拆了儲物室,種上花草,后來年少的兇手畢業(yè),各分東西。
沒人知道柳康言那苦苦掙扎的短短半生,也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三玄跟隨爺爺走南闖北,后來在三坪村安家落戶,今天避雨并非意外,她早就看見了這棟屋子的鬼氣沖天,多日來一直想查探緣由,只是屋子設(shè)了障眼法,她怎么都找不到入口,稀里糊涂下被陳宇直放了進來。
當(dāng)三玄看見屋子里的五個人不,確切的說是四人一鬼時,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柳康言死時怨氣沖天,因此成了鬼也是最狠最惡的那種,三玄的道行并不足以壓制,她原本想悄悄告訴陳宇直真相,然后在不驚動柳康言的情況下帶他們逃走,但現(xiàn)在,就剩了一個活口。
三玄的話猶如當(dāng)頭一棒,將陳宇直記憶的封口敲碎,無數(shù)往事在他腦海中紛紛閃現(xiàn),痛得他目呲欲裂。
“啊”
他痛苦的捂著頭,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在地上痛苦的蜷縮成一團,用頭邦邦撞地。
周圍不知何時起了火,滾滾熱浪,火光沖天,房屋內(nèi)剎那間明亮萬分,灼得人雙眼生疼。
三玄一驚,
“不好著火了我們快走”
“你們想走哪兒去”
二樓的走廊有一人席地而坐,正是柳康言,他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膝蓋上,雙眼在火光的映襯中愈發(fā)明亮,看起來仍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樣子。
三玄皮膚被火烤得干痛無比,她對著柳康言大聲喊道,
“別再殺人了已經(jīng)死了太多太多人罪孽加身你投不了胎的一輩子都只能是孤魂野鬼”
走廊的欄桿有一塊地方是缺的,柳康言似乎是為了方便看清他們,挪近了些許,雙腿從上面垂下,一晃一晃的,瘦弱的身形幾欲被火勢淹沒,
“投胎不,我不想投胎了。”
柳康言的目光看下去,像是在望著她,又像是在望著陳宇直,聲音不再怯懦,甚至還帶著些許笑意,
“活著一點都不好,很痛苦。”
外面被設(shè)了屏障,三玄根本沖不出去,陳宇直趴在地上,艱難的往上看了看。
他看見的不是鬼,也不是柳康言,是一個痛苦的靈魂。
倘若,從前有人愿意對他伸出援手,釋放出丁點善意,哪怕只是言語上的,也不至于會變成今日這般。
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他踉踉蹌蹌?wù)酒鹕恚活櫲淖钄r,一步步艱難的往上走,而柳康言的視線也一直跟著他,似乎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陳宇直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人劈成了兩半,和靈魂也被人強行分離了開來,后半段路他幾乎是攀爬著上去的。
“柳康言”
陳宇直費勁伸手,然后拉住了柳康言的袖子,周遭的煙火塵埃嗆得他呼吸困難,眼睛都睜不開,
“以前的事對對不起”
“我賠命給你你放了三玄吧”
柳康言望著他,歪了歪頭,一派天真單純,
“陳宇直,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現(xiàn)在的樣子,要是你以前也有這么好”
要是他以前也有這么好,那么怎樣呢
柳康言沒有說下去,只是略有些可惜的道,
“你這么好,讓我都不舍得殺你了,我中午差點心軟準備放你走的,但你沒有走,怪誰呢”
陳宇直趴在地上,艱難的搖頭,他攥著柳康言袖子的手往上,拉住了他冰冷,缺少尾指的右手,重復(fù)道,
“我不走我償命給你”
柳康言眼中的情緒忽然潮水般褪去,望著他半天不說話,過了許久,才笑出聲,
“你真要償命給我”
三玄不知何時悄悄爬了上來,她摘下脖子上的八卦項鏈,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向了柳康言,然后拉著陳宇直就地從樓梯滾了下去。
“快跑”
三玄話音剛落,二樓便轟的炸出一團火光,氣浪直把他們掀出了十米多遠。
身體重重砸在雨地里,雨水劈頭蓋臉的澆下來,那房子的火勢卻并不減少,陳宇直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好不容易思緒回歸兩分清明,轉(zhuǎn)頭卻見三玄已經(jīng)躺在地上暈了過去,他當(dāng)機立斷,把人往背上一背,徑直往外跑去。
空氣中原是有一層透明的屏障,觸碰到陳宇直之后,卻莫名消散了。
陳宇直不知跑了多久,回頭一看,卻見房子火光沖天,已呈傾頹之勢,腳步不由得頓住了。
他想起里面還有一個人,他想起自己說過要給那人償命。
把三玄找了個安全的地方放下來,陳宇直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忽然又掉頭沖了進去。
三玄道行低微,那條項鏈也傷不得柳康言什么,但他們卻真的逃了出去,陳宇直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柳康言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整個人幾乎要淹沒在火里。
他周身的火很是不同尋常,呈現(xiàn)幽幽的藍白兩色,陳宇直有陰陽眼,清楚的看見柳康言的靈魂正一點點的變得透明。
他撲上去想把柳康言拉出來,力道卻是宛如泥牛入海,根本動不得分毫。
柳康言眼珠子轉(zhuǎn)動了兩下,
“剛才是我第二次心軟,你再不走,可沒有第三次機會了。”
陳宇直被火焰燒得靈魂都在痛,他緊緊拉著柳康言的手,痛得話都說不清,
“瘋了嗎再不走你的靈魂就燒沒了”
“我說過,活著很痛苦,當(dāng)人一樣,當(dāng)鬼也一樣。”
成了鬼,不過以另一種方式活著,現(xiàn)在仇也報完了,他沒什么牽掛。
陳宇直仍在試圖把他拉出來,聲線都在顫,
“活著很好,真的很好,死是最不值得的,我以前害過你,李壯季龍萬濤他們都死了,就剩我一個,你不覺得可惜嗎”
“下輩子吧”
柳康言忽然笑了,是那種很開心的笑,不做半點虛假,
“陳宇直,如果有下輩子”
“你一定要讓我覺得,活著也很好”
“柳康言的這輩子,太苦了。”
他淡淡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連帶著早已不堪一擊的靈魂,忽然像是一陣青煙,須臾便化作了塵埃。
陳宇直驚慌的伸手去抓,卻是落了個空。
房子很快就要塌了,他卻沒辦法讓自己挪動半分步子,身上背負著一條人命,縱然逃出生天,往后余生,怕也是像柳康言那樣說的,活著不如死了。
“轟隆”
房子終于支撐不住,瞬間坍塌,星火廢墟掩埋了一切過往。
陳宇直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那時的天還算清明,一片澄澈的藍,一片澄澈的白,家門前的樟樹繁茂蓬勃,帶著獨有的苦澀氣息,湍急的水流抹去了歲月,任誰也不曉得過去的記憶。
他睜開眼,依舊是熟悉的天花板,然而陳母卻像是年輕了許多歲似的,眼角眉梢都是精明干練,她催促著陳宇直趕快上學(xué),然后同陳父坐車趕往了機場,準備飛去國外談生意。
陳宇直神情恍惚的被司機送到了學(xué)校門口,踩著林蔭道上的落葉,伴著學(xué)校的上課鈴聲,走進教室,然后尋著記憶中的位置坐了下來。
周遭吵鬧一片,作業(yè)本滿天亂飛,有女生在聊明星八卦,有男生在操蛋罵娘,教室的角落有兩個刺頭正在欺負一名瘦弱的男生,推搡間嘴巴不干不凈的,
“柳康言,老子昨天叫你幫忙把作業(yè)寫了,你當(dāng)我在放屁啊”
“不給他點教訓(xùn)他不聽話。”
柳康言,這三個字像是一塊石頭,嘩啦一聲敲碎了虛幻的夢境,陳宇直的思緒陡然歸攏,偏頭看向角落。
染著黃毛的李壯,兇神惡煞的季龍,還有
穿著校服,面容稚嫩的柳康言。
這年頭壞學(xué)生都不想寫作業(yè),但偏偏沒有勇氣承擔(dān)不寫作業(yè)的后果,那個軟弱可欺的班長無疑是個好人選,柳康言如果幫他們寫了作業(yè)就能免過這頓打,但他沒有,只是沉默的任由他人推搡,像一個木頭人。
這種不痛不癢的態(tài)度讓人十分惱火,季龍是個急性子,掄起拳頭就要揍他,誰知后腦勺忽然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他下意識回頭,剛好看見一只水性筆在地面上轱轆滾了一圈,再抬頭一看,陳宇直側(cè)坐著椅子,背靠墻,正面無表情的盯著他們,手里還轉(zhuǎn)著第二支筆。
“瘋了無緣無故打我干嘛”
季龍到底不敢把他怎么樣,只敢嘴上罵罵咧咧的。
陳宇直用筆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李壯,聲音淡淡的沒什么情緒,
“上課了,都回位。”
九班都是刺頭,并不好管,班主任出于考慮,讓陳宇直這個混混頭當(dāng)了紀律委員,起碼關(guān)鍵時刻能頂點用,季龍聞言,威脅似的點了點柳康言的腦袋,和李壯回了座位。
班上的后排往往只坐三種人,個高的,成績差的,沒存在感的,陳宇直占了前兩種,柳康言是后一種,而且他倆還是同桌。
柳康言低著頭坐回位置,打開那個已經(jīng)被洗的泛白的書包黑色書包,把書本和筆盒一一拿出來,陳宇直盯著黑板,把手中的筆蓋子扒下再安上,拔下再安上,聲音清脆。
現(xiàn)在離上課還有十分鐘,很多人都在這一刻抓緊時間過早,各種飯食的香味彌漫在教室里,陳宇直都覺得有點餓,他看了看身旁趴著睡覺的柳康言,忽然輕手輕腳的拉開椅子出去了。
兩分鐘后,陳宇直氣喘吁吁的回來了,他竭力喘勻呼吸才坐回位置,然后偷偷把一個蛋糕盒子塞進了身旁的抽屜,若無其事的低頭玩手機。
早餐便宜點兩塊錢就能吃飽,不過柳康言已經(jīng)餓慣了,不吃也能忍住,陳宇直動靜雖然小,但他還是感覺到了,原以為里面塞的會是蟲子一類的東西,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蛋糕盒。
視線穿過透明的包裝盒,能看到里面是一塊漿果蛋糕,一層奶油一層夾心,上面鋪滿了藍莓和草莓,底下的標簽還沒有撕。
18。
柳康言看了看陳宇直,卻發(fā)現(xiàn)對方一直低頭玩手機,沉默片刻,干脆把蛋糕拿出來,悄悄放到了二人的座位縫隙間。
陳宇直余光一直注意著他,見狀放下手機,長臂一撈,直接把蛋糕放到了他桌面上,以一種很無謂的語氣道,
“我不想吃了,你吃。”
陳宇直有錢,敗家,任性,這種事,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
柳康言指尖摸了摸蛋糕的封口,膠條還在,形狀也是完整的,應(yīng)該沒加料,他沒有出現(xiàn)陳宇直想象中不敢吃的狀況,趕在最后三分鐘吃完了那塊蛋糕,老師進來的時候,他腮幫子還鼓著,活像只倉鼠。
見他咽的艱難,陳宇直忽然有些后悔為什么沒買水了,老師上課從來不管后排的差生,只要不鬧事,隨他們?nèi)ィ皇窃摻坏淖鳂I(yè)還是得交。
“柳康言,中午記得把練習(xí)冊收起來送到我辦公室。”
數(shù)學(xué)老師姓阮,帶著一副眼鏡,年紀很大,周身氣質(zhì)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滅絕師太,班上的刺頭也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誰都不敢造次。
下課后,李壯和季龍走到了柳康言的位置旁,揪著他的衣領(lǐng)想把人提起來,結(jié)果手剛伸出去,就被陳宇直用筆砸開了。
季龍這下真的火了,
“艸你他媽到底想干嘛”
陳宇直站起身,個子壓了季龍一個頭,氣勢逼人,吊兒郎當(dāng)?shù)牡溃?
“你想干嘛啊”
“老子作業(yè)沒寫找他補不行嗎惹你了”
閻王打架小鬼遭殃,一時間他們周圍的人都散了個干凈,躲在遠處看熱鬧,陳宇直手往桌上一掃,直接把季龍拿過來的作業(yè)本嘩啦丟遠,
“他要幫我寫,怎么著啊,你要跟我搶人是吧出去干兩架”
他前天才把先鋒的江凱打的住了院,結(jié)果屁事沒有,季龍吃擰了才跟他對著干,聞言只得悻悻的回了座位。
陳宇直見狀冷哼一聲,趴下來睡覺了,倒是柳康言,不著痕跡的看了他一眼。
中午第四節(jié)課打了下課鈴,柳康言開始收作業(yè),陳宇直從書包里摸了一圈沒找到本子,忽然想起來自己壓根就沒寫,干脆就出去吃飯了,大不了被記名批評,然后罰抄。
學(xué)校周圍吃的挺多,陳宇直不愛跟別人擠一堆,跑去西餐廳點了兩份泰黃蝦仁菠蘿飯和兩杯檸檬汽水打包,來回一趟十幾分鐘,回教室的時候還沒有什么人,柳康言剛剛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正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吃饅頭。
陳宇直走進去,把打包的飯菜放在他面前,道,
“我吃不完,你跟我一起吃。”
如果早上的蛋糕還能說是巧合,那么現(xiàn)在的行為已經(jīng)有點詭異了,柳康言一時摸不清楚他想干嘛,垂眼搖頭拒絕了,
“我吃飽了。”
明明饅頭才啃兩口。
陳宇直坐下來,循著記憶中的惡劣語氣道,
“你不吃我就打你。”
柳康言還是不吭聲,也許他壓根就不怕打,怕打他早就幫季龍寫作業(yè)了。
陳宇直慣會捏人軟肋,又道,
“你不吃,我就扔了你的書包,看你怎么上學(xué)。”
柳康言聞言頓了頓,半晌終于有了動作,他打開面前精致的打包盒,也許是因為常年沉默慣了,聲音有些啞,
“先說好,我沒錢給你。”
“吃你的,誰要你的錢。”
陳宇直說完怕自己在這里他不敢吃飯,端著自己的那份出去操場吃了。
蝦仁炒飯比饅頭要好吃的多,柳康言長這么大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這么貴的東西,起初他吃的很快,后面又慢了下來,一點點把滋味品盡,一粒米都沒剩。
桌上還有一杯檸檬汽水,柳康言很早之前喝過一次,不過已經(jīng)忘了味道,再次喝到,他也不知道跟以前的有什么區(qū)別,總歸是很好喝的。
下午第一堂是數(shù)學(xué)課,阮老師已經(jīng)改完了作業(yè),那些錯全篇的姑且不算,重點是那些沒寫沒交的,一個個都得請家長,
“季龍”
“李壯”
“黃猛”
隨著老師嚴厲的聲音,一個個人都站了起來,九班是差班,這么一念名字嘩啦啦一半人都栽了,然而陳宇直驚奇的發(fā)現(xiàn)居然沒有自己。
難道他做夢的時候交了但他明明連本子都沒有啊。
很快課代表把本子發(fā)了下來,發(fā)到陳宇直手上的是個新的軟面抄,上面工工整整寫著他的名字,翻開一看,題目也是全寫了,而且顧及他差生的身份,很有技巧的錯了兩道。
練習(xí)冊是老師讓學(xué)生自己買的軟面抄,圖案都不一樣,柳康言買的是那種最便宜的批發(fā)本子,上面圖案清一色都是大臉貓,陳宇直看看字跡,看看封面,很快明白了什么。
“那個”
他有些緊張,不自在的道,
“謝謝啊。”
柳康言沒說話,只是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然后對照著黑板上的題目抄寫新題,烏黑順滑的頭發(fā)在燈光的照耀下多了一層融融的暖意。
柳康言從來沒幫別人寫過作業(yè),尤其是欺負過他的人,這算是他最后一點倔強。
陳宇直是個例外,不過也許只是柳康言想謝謝他今天的飯。
放學(xué)的時候,季龍和李壯被老師叫去了辦公室,今天剛好輪到陳宇直這組做清潔,清潔委員分配任務(wù),把擦吊扇的工作交給了他。
兩人一組,一個踩凳子擦吊扇,一個扶椅子遞抹布,陳宇直的搭檔是張三玄,她性子很急,留著短發(fā)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連聲催促他快點,陳宇直也不拖拉,三兩下擦完扇葉子跳了下來。
清潔委員檢查完畢后,確定過關(guān)就讓他們回家了,還有一大堆人沒做完清潔,陳宇直拎著書包正準備走,卻見柳康言也在擦吊扇,他一個人踩在凳子上面晃晃悠悠的,底下也沒個人扶著,不知道搭檔跑哪兒去了。
“誰跟你一起做的清潔”
陳宇直伸手扶住了他的椅子,柳康言低頭一看,就見他背著書包大咧咧的站在底下,一張帥氣的臉仰著看向自己。
“不知道。”
柳康言好欺負,誰跟他一起做清潔都可以提前跑,反正他也不會告狀,抹布擦過積灰的扇葉,很快變成一團臟污,陳宇直往上伸手,示意他把抹布遞過來,
“拿過來,我?guī)湍阆础!?
柳康言看了看他的手,白凈細膩,骨節(jié)分明,頓了頓,還是將那團臟得看不出顏色的抹布遞了過去。
陳宇直洗完抹布回來,沒有還給柳康言,而是讓他下來扶著椅子,自己站上去擦。
大抵人的性格與動作也有很大的關(guān)系,陳宇直風(fēng)風(fēng)火火三兩下就擦完了,柳康言雙手死死扶著椅子,只覺得一分鐘沒過那人就跳了下來。
陳宇直吆喝了一嗓子,
“沈潔,檢查清潔”
清潔委員哪里敢不讓他過,囫圇看了一眼就示意他可以回家。
陳宇直背著書包走出教室,回頭看了眼正在收拾桌面的柳康言,
“我先走了啊。”
對方?jīng)]吭聲,甚至都沒看他一眼,不過點了點頭算是應(yīng)答。
陳宇直走到一半,又返回教學(xué)樓上了個廁所,因為放學(xué)時間并不固定,所以沒有讓司機來接,他走出校門的時候剛好看見柳康言背著書包往家走,而李壯和季龍兩個人則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
腳下步子生生一頓,陳宇直調(diào)轉(zhuǎn)方向,不遠不近的跟在后面,打算看看他們要干嘛。
學(xué)校往右,是一片風(fēng)景秀麗的富人區(qū),往左則是多年前老舊的居民房,其間還夾雜著不少拆了一半的爛尾樓,方向不同,所見的景象也不同。
越往里走,里面的巷子就越深,七彎八繞的地方人也越來越少,季龍見周圍沒什么人,跟李壯使了個顏色,二人快步上前直接把前面毫無所覺的柳康言推進了一旁的垃圾巷。
事情發(fā)生的突然,柳康言嚇了一跳,他從地上爬起來定睛一看,卻見是熟人,面上一時也說不清是個什么表情。
季龍一腳把旁邊的垃圾箱踹翻了,
“艸少他媽用那副死人臉看著我你是不是想死啊”
他上前揪著柳康言的頭發(fā),言語間滿是憤恨,
“老子以前讓你幫忙寫作業(yè),你回回都當(dāng)我在放屁,不寫就不寫吧,怎么陳宇直你就肯幫了看他有錢想舔啊我呸”
柳康言頭皮被扯得劇痛,他想還手,卻被李壯拉住了胳膊,季龍趁機往他肚子上踢了一腳,罵罵咧咧的踩住的腿,
“陳宇直有錢了不起啊老子沒錢,一樣可以讓你生不如死真拿自己當(dāng)個玩意兒了,你媽不就是個ji女嗎”
柳康言沒說話,手在身后的泥地緩慢摸索著,最后摸到一個酒瓶碎片,他悄悄攥入掌心,手不著痕跡的挪到前面,指縫間的寒芒正對著季龍的左眼。
夠了,真的受夠了,柳康言不想去思考自己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也許他會偷襲失敗被打個半死,也許他會賠一大筆錢,也許他連學(xué)也上不了
但這都不重要了。
掙扎間,柳康言的襯衫已經(jīng)掉了兩顆扣子,露出頸間一片白凈細膩的鎖骨,他一雙墨色的瞳孔死死盯著季龍,眼尾因為疼痛泛出幾許嫣紅,破布娃娃般,刺激著人的破壞欲。
李壯對男的沒興趣,季龍不一樣,他早在初中就混了社會,什么沒玩過,見狀眼神逐漸幽暗起來,喃喃道,
“以前沒仔細看,沒想到你長的還不錯。”
柳康言指間陡然多了一絲猩紅,他神情麻木,任由季龍把自己從地上扯起來按到了墻上,耳邊盡是些不入流的話,
“季龍,你惡不惡心,男的也上。”
“你懂個屁啊,男的也有男的好處。”
趁他們說話間,柳康言露出了手中一塊尖尖的碎玻璃,他轉(zhuǎn)身,正欲朝著季龍的臉上狠狠刺去,對方卻先一步被人撂翻在地。
“我他媽看你是活膩味了”
陳宇直手里拿著一根木棍,照著季龍頭上就是一下,他把人從地上揪起來,對著肚子又是一記膝擊,李壯想上前幫忙,結(jié)果被陳宇直一個眼神給瞪回去了,
“老子明天再收拾你,現(xiàn)在趕緊給我滾”
季龍混過社會沒錯,陳宇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從小仗著家里有錢,周圍一堆狐朋狗友社會兄弟,如今季龍被他按著打,也不敢真還手。
陳宇直最后把他打的爬都爬不起來,
“你他媽以后再讓我看見你欺負人,我直接找人卸了你的胳膊腿,丟局子里蹲上個十年八年”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想你們么么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