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fēng)夾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吹來,蘇起拉著線,揚(yáng)起風(fēng)箏,正好一陣風(fēng)來,風(fēng)箏迎風(fēng)而起。
蘇起激動而小心地拉線,一松一拉,風(fēng)箏乘著風(fēng)慢慢飛起來了,越飛越高,她剛興奮一秒,手上的風(fēng)箏線忽然松了一絲力,她害怕它又掉下來,慌忙往灘涂深處跑。
她望著空中的風(fēng)箏,絲毫沒注意腳下的泥巴開始變軟。風(fēng)箏越飛越高,她越跑越快,忽然腳下猛地一陷。
一低頭,兩只腳已沒入泥濘,頃刻間腳踝都看不見了。
蘇起想走出去,可這一抬腳,兩條腿迅速下陷,整個人如在沼澤中下沉,淤泥瞬間淹沒到小腿肚。
蘇起驟然想起書上沼澤丹頂鶴女孩的故事,嚇得尖叫起來:“維維!維維!”
不遠(yuǎn)處蘆葦花飛,依稀能見到那一頭同學(xué)們跳著跑著,風(fēng)箏飛著,沒人往她這邊看,也沒人聽見她的呼喊——風(fēng)聲太大,將她的叫聲淹沒殆盡。
蘇起跪在泥地里,拼命想往邊上爬,可她的腿仿佛被水泥澆灌,根本拔不出來,反而這一掙扎,淤泥迅速吞沒她的膝蓋。
她嚇得不敢動了,一動不敢動了,可不動也沒用,身體仍在緩緩下沉。
“老師!維維!救我!”蘇起驚恐至極,大哭起來。她拼命喊叫,可沒人聽到她的聲音。她離他們太遠(yuǎn)了,大家都望著天上的風(fēng)箏,沒人注意到她落單。
她的美少女也早已不知飛到何處。
“救我呀!”她越來越害怕,跪在泥地里嚎哭不止,“媽媽!老師!”
淤泥一點點淹沒膝蓋,她心頭的恐懼成百上千倍地放大。完了。她要完了。
“蘇七七!”突然,遠(yuǎn)處有人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飛奔而來。
蘇起滿眼淚水,大哭:“水砸——水砸——”
梁水沖到泥地邊,朝她伸手,蘇起幾乎是同一時刻也奮力朝他伸出手去。
梁水一下抓住她的手腕,一只腳在地上用力一蹬,使勁全身力氣將她提了出來。蘇起只覺自己像一根種在地里的蘿卜,被人連根拔起。她的雙腿從粘稠的泥地里艱難拔出。梁水一只腳已陷入泥濘,但他迅速換腳后退,連連后退幾步將蘇起從泥地里連滾帶爬地扯了出來。
梁水用力過大,猛地摔倒在地,蘇起撲倒在他身上,驚魂未定。
她抱著他的腰,懵懵地發(fā)現(xiàn)自己安全了,眼淚愈發(fā)嘩嘩地往外流:“水砸——”
梁水嚇得臉都白了,滿腔的驚恐轉(zhuǎn)為怒氣,吼道:“你一個人跑這里來干什么,啊!你是豬嗎!老師剛說什么不要靠近江邊!你耳朵是聾的!”
蘇起張了張口,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是后怕地掉眼淚。
梁水本來一肚子火氣,一見她那樣子,又嗖地滅了個干凈,閉緊嘴巴,不說她了。
她手上校服上全是泥巴,尤其膝蓋以下,褲腿成了泥塑。鞋子也掉了,腳丫子黑黢黢的縮成一團(tuán)瑟瑟發(fā)抖。
她站在秋風(fēng)里,低頭抹眼淚。
梁水一把打開她的手:“手臟死了。別揉眼睛!”
蘇起抬眼看他,淚汪汪的:“那怎么辦呀”
梁水板著臉,抓了抓頭發(fā),說:“我?guī)闳ツ穷^江邊洗一下。”
不遠(yuǎn)處有一堆亂石,江水翻涌。
蘇起點點頭,跟著他走。她腳上沒了鞋子,走在泥巴地上還好,一上礁石,就疼得放慢了腳步。
梁水一聲不吭,忽然回身,單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抱了起來。
蘇起條件反射地箍住他的身子,被他夾抱著前行。他快速走到江邊,將她放到一塊大石頭上。她褲筒都是臟的,不敢蹲下,人也呆呆的沒有反應(yīng),著實被嚇蒙了。
梁水蹲在她身旁,牽住她的手,把她輕輕拉得彎下腰,將她的小手和袖子浸在清涼的江水里洗。
她手指上,指甲里都是泥巴。
梁水低著頭,給她揉著搓著,女孩的手又細(xì)又軟,像小孩子的手。他剛才還有些焦躁的心又莫名平靜了下去。
洗著洗著,吧嗒,吧嗒,幾滴眼淚掉在梁水手背上。
他仰起頭看她,她嘴巴癟成一條線,睫毛濕漉漉的,他輕輕一嘆:“我剛又不是真的想兇你,這有什么好哭的”
她哽咽:“不是你。”
他明白了,又說:“已經(jīng)沒事了。別怕了啊。”
他在江水中摸了摸她的手指,說:“我小時候就說吧,你是個好哭鬼,你還不承認(rèn)。”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她不做聲,眼淚掉得更兇。
“……”梁水拿她沒辦法,嘆,“好好好,你不是你不是。我不說了總行了吧,別哭了啊。”
他把她的手和袖子洗干凈了,輕輕托一托她的手,她站了起身。梁水仍蹲在一旁,抓住她的小腿往更低矮的石頭上輕推一把。
蘇起乖乖站過去。
江水翻涌,沖洗著她的褲腿。
蘇起呆站在石頭上,梁水蹲在她腳邊,一手緊抓著她的一只腳踝,生怕她被江水沖走似的,另一手往她褲子上潑著江水,給她洗褲腿。
她的褲子內(nèi)側(cè)、小腿上的泥巴太厚,跟涂的漿糊一樣。他很認(rèn)真,很耐心,一遍遍拿手搓著揉著。
污泥順著涌動的江水慢慢散開,起先她的周圍全是泥水,漸漸,淡了。污跡泥塊越來越少,他仍是一絲不茍,把她腿上的泥點小斑都摳得干干凈凈。
蘇起低著頭,看著蹲在腳邊的梁水,看江風(fēng)吹著他的黑色短發(fā),她忽然就不哭了,慢慢止了眼淚。
抬起頭,天地遼闊,風(fēng)箏飛舞。
洗完了,他叫她坐在石頭上,把她的腳丫子也洗干凈了,洗得白白嫩嫩的。她還是有些怔愣遲鈍,沒什么反應(yīng),乖乖任他處置。
最后,梁水又把她的褲腿用力擰干了幾道。
他忙活了一個小時,天上的風(fēng)箏越來越少,要回校了。
梁水?dāng)Q著她褲腿上的水滴,抬頭看她,見她小臉還是懵懵的,問:“好了嗎”
蘇起機(jī)械地點點頭,抹了下臉上風(fēng)干的淚痕。
梁水把她的褲腿抻了一下,弄平整,說:“行了。”
蘇起轉(zhuǎn)身走,梁水卻一下抓住她的腳踝。
她低頭,梁水已脫下自己的鞋子,握住她的腳一提,蘇起沒站穩(wěn),慌忙將雙手摁在他肩膀上,下一秒,他已將她的腳塞進(jìn)了鞋子,又給她穿好了第二只鞋。
他這才站起來,說:“走吧。”
蘇起不吭聲,小心踩著凌亂的石頭前行。他的鞋子像條船一樣大,晃悠悠的,鞋子里很溫暖,還有他的體溫。
她嘀咕:“你怎么知道我掉進(jìn)泥巴里了”
梁水沒答話。
他不好說,他一直都在看她的風(fēng)箏,直到她的風(fēng)箏忽然斷了線飛遠(yuǎn),他才好奇地過來找她。
他光腳踩在碎石上走了,蘇起想,他的腳心很疼吧。
她默默跟著他,走過碎石,灘涂,草地,回到集合地。同學(xué)們都很開心,拿著風(fēng)箏熱情討論著,沒人注意到梁水沒穿鞋,也沒人注意到蘇起的褲子全濕了。
只有張余果往這邊看了眼。
語文老師點了人數(shù),帶大家往回走。
蘇起穿著大了好幾碼的鞋子,走在碎石子遍地的山路臺階上,前頭不遠(yuǎn)處,梁水插著兜,光著腳,淡定地爬著臺階,毫無所謂的樣子。
哦,他的風(fēng)箏早就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
他的褲腿也濕了,有只褲腿后跟上沾了厚厚的泥,但他忘了洗。
光著腳的梁水走路也仍是平時那副散漫松垮的樣子。
她的心突然溫柔地放松了下去,像被秋風(fēng)中的蘆葦花拂過一樣。
水砸真好,和他做朋友真好。
她想她還是會喜歡水砸的,像小時候一樣喜歡他,一輩子。新網(wǎng)址: .. :,網(wǎng)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