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外狂風大作,暴雨如注;樓里兵荒馬亂,同學們拎著椅子往教室跑。
蘇起滿臉淚痕回到教室,才意識到她那可憐的書包和椅子還在操場上淋暴雨。她坐在地上,抱著腦袋默默流淚。越來越多的同學進了教室,她甚至都不能再哭了,只好翻出一本書,假裝坐在地上看書。
可她看著《受戒》那篇文,想著曾經(jīng)幻想她和水砸是文里的英子和小和尚,眼淚又吧嗒吧嗒砸下來了。
“你也沒來得及搬椅子呀”劉維維回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蘇起趕緊低頭在校服袖子上摁了下眼睛,克制道:“嗯。”
“不搬也好,我覺得是陣雨,過一會兒就雨過天晴了。”
不知哪個班傳來合唱聲:“天空啊下著沙——也在笑我太傻——你就別再追尋——看不清的腳印——”
歌聲穿透嘩嘩的雨聲,竟有種空茫的感覺。
魯老師不知什么時候走進來了,說:“文藝課代表也發(fā)首歌吧。”
蘇起還坐在課桌底下呢,清了下嗓子,隨便一想,就唱道:“我要你陪著我,看著那海龜水中游,預備起——”
班上的同學,坐在椅子上的,桌子上的,地上的,一起大聲合唱起來:“我要你陪著我,看著那海龜水中游——慢慢地趴在沙灘上!!!”
男生們愛搗蛋,一唱到尾音就用力嘶吼:“你不要害——怕!!!!你不會寂——寞!!!”
四周笑聲不斷,蘇起也破涕為笑,一邊笑一邊抹眼角的淚,卻忽見梁水的身影從窗口閃過。
下一秒,梁水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他拎著她的書包和椅子,大步要進來,見班主任在,剎停了腳步,低聲:“老師,蘇起的椅子。”
魯老師點了下頭。
梁水被雨水澆透了,從頭發(fā)絲到校服衣角都在滴水,他走到蘇起座位邊看她一眼。蘇起抱著腿坐在地上,頭發(fā)被淋得半濕,她垂著眼不看他,眼睫毛濕漉漉的,鼻尖兒紅紅的。
同學們還在唱:“日子一天一天過!我們會慢慢長大!我不管你懂不懂我在唱什么哦哦!”
“我知道有一天!啊你一定會愛上我!!!因為我覺得我真的很不錯哦哦!!”
又是一滴淚從蘇起臉頰墜落,她慌忙抱緊手背,埋頭下去。
梁水一瞬不眨盯著她看,很慢很慢地把那椅子放好,仿佛那是件一碰就會碎的舊朝文物。他放好椅子了,接著又放書包。可蘇起至始至終不看他一眼。
老師還站在講臺上。
他只好不小心把書包弄倒在地上,假裝蹲下去撿書包,迅速伸手,隔著椅子碰了下蘇起的手臂,低聲:“七七——你跟我出去下。”
蘇起不理他,躲開他的手。
“美女變成老太婆——”劉維維唱著歌,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
或許是被暴雨淋過,梁水神情很狼狽,他又輕輕拉了蘇起一下,抬眸卻見魯老師站在講臺上盯著他倆看。
梁水沒辦法,只能極低極迅速地說:“對不起。但當時你身后有人,我是去拉他的。不是故意松的手。”解釋完便起身走了。
他一走,蘇起腦袋便空了。
她抱著自己坐在地上。
其實不該他說對不起。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不過是因為她情緒不穩(wěn),把片面的事情放得無限大。
這么想著,情緒徹底平復了。
隔壁班和他們對唱似的,唱起了《挪威的森林》。蘇起于是發(fā)了一首《看我72變》。
教學樓里歌聲此起彼伏,樓外雨水如幕。
雨天,音樂,這個運動會倒也不錯。
魯老師待了一會兒,回辦公室了。同學們也唱累了,一小叢一小叢聚在一起講話聊天。還有的跑去走廊上看雨。
直到下午四點多雨勢才轉(zhuǎn)小,運動會是沒法繼續(xù)了。
……
雨小了,細濛濛的。
梁水照例去田徑場做體能訓練。體育隊的人在做熱身,見梁水走來,都避開眼神不和他目光接觸——他臉色極差,寫著閑人勿近。
隊友們不敢招惹他,剛才發(fā)生的事情確實超出了他們的預料。雖然他們想為張余果討“公道”,但把球砸人腦袋上這個“公道”顯然過頭了。
剛才伸張正義的男生們這下都當無事發(fā)生過,專心做著熱身。
梁水坐在緩沖墊上,給腿上綁沙袋。
張余果走過來,說:“梁水對不起啊,我剛才讓你為難了。我實在是太生氣了,一下子沖動但是她——。”
“你不該跟我道歉。”梁水抬眸看她,神色寡淡,“你該跟她道歉。”
張余果心頭一涼,立刻道:“是我沖動,但她先打我的呀!你現(xiàn)在不相信我了”
“我從頭到尾就沒相信你。”梁水站起身,眼神涼薄,“我要沒猜錯,是她的球不小心砸到你身上,你報復打回去,她才反擊又打了你。對吧”
張余果啞口無言,強撐道:“她第一次打我就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
梁水笑得挺諷刺的,說了句:“哦。”
他不想跟她站一塊兒了,轉(zhuǎn)身去拿自己的外套。
張余果追上去:“你不相信我”
梁水看都不看她:“我相信她。”
張余果定在原地,還不肯讓步:“就算她第一次不是故意的,那她后面那次是故意的!”
梁水停下,忍著煩躁看她兩秒了,唇角涼涼地一彎,說:“那不是你活該嗎”
張余果怔在原地。
幾秒后,她脫口而出:“我喜歡你。”
梁水就跟沒聽見似的,他纏著腕帶離開,說:“以后你少招惹蘇起。”
……
晚上還有晚自習。蘇起怕食堂太擠,早早和劉維維去吃了晚飯。回到教室卻發(fā)現(xiàn)她的課桌鑰匙丟了。
她翻遍校服口袋和書包,死活找不到那枚小鑰匙的影子。
“恭喜你中招。”劉維維說,“我上周才丟了鑰匙,現(xiàn)在輪到你了。”
蘇起抓著課桌蓋用力掀了一下,掀不開:“沒鑰匙怎么弄開呀”
“等哪個男生回來了幫你掀吧。”
教室里學生寥寥無幾,不是去吃飯就是去打籃球了。蘇起正費力搗鼓著。梁水從教室外經(jīng)過,他平時從食堂回來是不走這邊樓梯的。
他特意往里頭看了一眼,蘇起見到他,愣了愣,移開了眼神去。
梁水走進來,看了眼她的桌子,說:“鑰匙丟了”
蘇起點頭:“嗯。”
梁水說:“你起來。”
蘇起于是從座位上起來。
梁水站在她課桌前,一腳踩在底踏板上,雙手抓住課桌蓋子,看蘇起:“我弄開了。”
“嗯。”
“后退一點兒。”
蘇起照做。
梁水雙手用力一掀,“砰”的炸裂聲,釘在課桌上的搭扣和釘子崩裂開,課桌被掀開了。
蓋子是掀開了,但搭扣的另一半還牢牢定在桌壁上。梁水表情很差,徒手揪住搭扣和鎖,竟生生用力一扯。蘇起看著都手疼。
釘著底扣的四枚釘子松了一點,但沒有脫落。
蘇起忙攔道:“你別——”
他跟自己賭氣,抓著鐵扣再度發(fā)力一扯,這下底扣和釘子全被扯了出來。
他的手頓時通紅,食指都蹭破皮了,掛著血絲。
蘇起不吭聲,閉了嘴。
梁水把廢棄的鎖放在手心,另一手清理著桌上的碎木屑,匆匆瞥她一眼,極低地問:“還生氣么”
蘇起搖了搖頭。
梁水面色緩和了半點,看下四周,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蘇起跟他出去。
兩人站在欄桿邊,蘇起垂眸看樓下的小花園。剛下過雨,竹子鐵樹都煥然一新。只是已近黃昏,天色略暗沉了。
梁水觀察了她一會兒,深吸了口氣,說:“七七,我真不是故意松手的。”
“我知道。當時我身后有人。”蘇起抬頭,微笑道,“水砸,我沒生你的氣。真的。你也別再跟我道歉啦,你沒有錯。”
她望著他,眼睛清澈,仿佛被剛才的暴雨沖洗過。
梁水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不對,一口氣仍是憋在胸口。
梁水將手搭在欄桿上,捂了一下眼睛。
好像有哪兒不太一樣,可他想不明白——
如果是以前,像曾經(jīng)的打打鬧鬧發(fā)脾氣,他會嘻嘻哈哈逗她兩下,就好了。
但這次不知為何,他沒了那份輕松的心情。或許怪這該死的下雨天。他的心布滿陰云,潮濕而又沉悶。
一見到她,他心里就格外難受,難受得他無法像以往那樣輕松地去哄她消氣。
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了。
他心里憋悶地慌,忽說:“我保證,以后絕對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這話出口,蘇起心頭一震,又忽然間釋然。
是啊,他是水砸啊。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保護她啊。
就像剛才,他也盡力了,甚至做得很好了。
而她呢,因喜歡而不客觀,因不客觀而誤會,差點兒蒙蔽。
她不喜歡總和他生悶氣,她更喜歡曾經(jīng)快樂大方的七七。
她站在雨后清新的空氣里,忽然醒悟,她的喜歡很自私,把他們之間的相處弄得無限復雜。
一縷稀薄的陽光從云層的縫隙里漏出來,燦燦地在教學樓上畫了條金線。
蘇起大方落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水砸,真的沒事了。我們和好吧。”
她沖他笑了。真心的。
她還是想和水砸做朋友的,從小到大到以后,到一輩子,很好很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嗯,我以后不想喜歡你了。
這樣就能回到從前了吧。新網(wǎng)址: .. :,網(wǎng)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