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欣然只招過一個仆從,將夜雪交給對方,便自然而然跟在那一大群婢女婆子簇擁的三個國公府女人身后。
堂屋里,不必吩咐自有婢女掌了燈,待主人坐定,這許多奴婢訓(xùn)練有素,整齊退出,在一眾奇異的眼光中,岳欣然卻鎮(zhèn)定地留了下來,在下首挑了個座坐下。
陳氏緩緩開口:“安國公前鋒已抵寧州,確有消息傳回……”
便在此時,一個倉促步伐自門外進來,卻原來,那位五公子陸幼安可終于趕回來了。
見到岳欣然一身婚服坐在這兒,他直不知說什么是好!
沈氏見他來,急切問道:“五弟,你可見著那位通事郎了五兵尚書那里消息如何”
陸幼安也顧不上說別的了,一臉苦笑:“酒喝了不少,錢也收了,只說如今前線消息俱是隱秘得緊,連五兵尚書也只往禁中通報……實處的消息卻一句也沒有。四嫂呢”
陳氏:“三伯父位重事繁,我候了許久未見到,大兄倒與我說了幾句,安國公前鋒自前線傳來消息,并沒有找到阿翁與二哥、郎君他們,大兄倒是勸我等不必太過憂心,可我這心里,始終沒個著落……”
陳氏的三伯父身居太傅一職,兼度支尚書,錢糧之事俱要過他,論理前線消息他必是知道的。
只一條,與陳氏隔了一支,陳氏幼喪父母,族中長大,雖也喚一聲三伯父,終究情分有限,嫁到國公府后往來還密切了些,這一次若非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會回去貿(mào)然求見。
沈氏聽了登時著急起來:“這,這可如何是好安國公本與阿翁有齟齬,此次偏派了他去,如何肯盡心尋人!”
岳欣然聽到這里,對眼前這幾人性情大致了然,只是心中覺得不可思議:難道到了這個時刻,這些人居然還只想著打探前線生死對他們自己的處境沒點x數(shù)
驀然間,岳欣然忽然就有了隊友全部是青銅的覺悟。
然后,岳欣然就見這位五公子思慮半晌居然說道:“既是這般,杜家三郎平素還是一起喝過酒的,明日我去尋他,實在不成,請他自鳳寰宮幫忙打探點確切消息吧!”
鳳寰宮乃是杜太后居處,當今至尊便是鳳寰宮所出。
岳欣然終于忍無可忍道:“五公子,刺探禁中,乃是不赦大罪,落在有心人眼中,豈非授人以柄此時最需要憂慮的根本不是前線,而是在座諸位!”
所有人驚愕地看向最末落座的岳欣然。
岳欣然仿佛沒看到他們的神色,只嚴肅道:“前線那里,現(xiàn)在有當今天子操心,有朝堂諸公操心,諸位打探消息,且不說能不能打探到,便是能打探到又如何還能越過天子與諸公去插手軍機大事不成
再者,方才二夫人也說了,安國公前往馳援,這本就不是一個好兆頭。若成國公能安然,他自會歸朝,那再好不過;如若有什么不測,失地誤國乃是大罪,縱使守將不在了,也會罪及家人……當下更著緊要做的,難道不該是如何保全這一大家子嗎”
沈氏當即便暴跳起來:“你這小娘咒誰呢!阿翁夫君他們只是還沒有消息傳回來!!什么罪及家人,我看你才是亂家的禍首!”
性情最溫和的陸幼安也不免沉了面孔:“便是六弟尚未與你見過,你也未免太冷心冷肺了吧!”
沈氏的暴怒于岳欣然不過耳旁風,她此時只想到,難怪成國公沒帶這五兒子去巡邊,一味逃避最差的后果,心腸柔軟,對方確實不是將帥之才,反過來,這是否也意味著,當初巡邊之時,成國公并未預(yù)料到魏京的風急浪高,否則他不會只留下五公子來應(yīng)對。
岳欣然所說的話,雖然正確,但對于這幾個人來說,卻太過刺耳。成國公是他們的父親,余者皆是他們的夫君、兄弟,岳欣然呢是一個今天剛剛單騎而至、堂沒能拜、國公府的第一張凳子都還沒能坐熱的弟婦。
陳氏更是道:“岳娘子,你初來乍到,便去歇息吧,府中事繁,請恕少陪。”
言下之意:關(guān)你x事,一邊去吧,別聽了。
看到他們的神情,岳欣然心中一嘆,她錯了,青銅都高估了,這菜的程度,已經(jīng)超過她的預(yù)期。
她來之前也沒有想到,水這么深,都已經(jīng)快淹到下巴了,于是只能臨時起意,忠言逆耳一把,誰知依舊叫不醒。
岳欣然起身離開,只在推門前,回身說了最后一番話:“五公子,我若是你,第一,絕計不會去找杜三郎,如今戰(zhàn)事大起,朝堂諸方角逐、糾葛極深,杜氏根深葉茂,對成國公府善惡難辨,此時不宜與他們有牽連;
第二,你有身有輕騎將軍之銜,立時上折請罪,坦承只因牽掛前線戰(zhàn)事,并非有意刺探朝堂機密,自請責罰,將成國公府先自漩渦中摘出來再圖以后。”
陸幼安怒極反笑:“不敢有勞!”若非這弟婦今日才嫁過來,陸幼安簡直要破口大罵,他去打探消息,好好的上折請罪做什么還嫌如今國公府事不夠多嗎簡直婦人之見!
岳欣然推門而出,門外,無盡沉沉黑暗當頭壓下,只能一聲輕嘆:希望時間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