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完腳果真舒服許多。腳底一股熱氣涌上來,長安只覺得凍僵的手指都靈活了起來。去凈室稍稍收拾好,她轉身吹了燈便上榻。
黑暗中,稍有些動靜就格外清晰,周和以背對著長安躺在里側,只覺得一股淡淡的女兒香將他包圍了。小客棧的榻供往來旅人歇息,堪堪只夠一人。兩床被子擺著,難免擠在一處。陸承禮這具身子本就身高腿長,這般免不了要與長安膝蓋碰膝蓋。
他是慣來不允許身側有人的。常年征戰(zhàn)在外養(yǎng)出的習慣,若是身側有人,總睡不踏實。所以哪怕與姜氏為結發(fā)夫妻,幾次夜里留宿,姜氏也輕易不敢逾越。但此女卻絲毫沒這自覺,堂而皇之占據了大半張床榻,頭一歪就睡沉了。
當真是……任誰也沒她這么大的心!
夜越發(fā)深沉,周和以默默蜷縮著身板往最里側縮了縮,別扭地閉上眼睛。
……
再睜眼,已是次日丑時三刻。
冬日里天亮得晚,常松記掛著陸老爺下葬之事,夜里睡不踏實。丑時一到,他便起身,早早打了熱水來敲主子的門。長安睡得沉,本以為身旁有人會睡不著的王爺被一陣響動給驚醒,刷地睜開眼,盯著床帳好半天沒緩過神。
居然真睡著了
他盯著床帳,神情還帶著幾分恍惚。長手長腳地縮在褥子里,胳膊不小心碰到一只手,他瞬間便又是一僵。
常松敲了好半天,長安才勉強將自己從瞌睡蟲的深淵拉扯出來。瞇眼一瞧漆黑的窗外,她哀嘆了幾聲,硬著頭皮起床去收拾。
周和以臉朝墻,恪守著‘非禮勿視’的君子風度。
長安不知他心里堅持,自己收拾好就來收拾他。等周和以再次被她輕易拖起來,套衣裳,束發(fā),他的心情已然麻木。
這女人就是天生神力,錯不了了。
等長安替自個兒以及周和以收拾好,常松已經端了吃食在門外候著。這個時辰也沒工夫去搗鼓吃食,長安硬塞了幾口硬邦邦的窩窩頭,灌了幾大口熱水。拖起還在細嚼慢咽吃得仿佛在吞毒藥似的溧陽王爺,立刻去陸家。
天色還黑,路上一個人沒有,到陸家,昨日找好的抬棺人早就等在門前。
幾人推門進去,長安讓陸承禮親自封得棺木。其實棺木訂好后,其他的不必長安一一操心。陸老爺是個妥帖人,早知自己時日無多,一年前就已然為自己備好身后事。長安只需聽常松的,按照安排走即刻。
封了棺,抬棺人抬著陸老爺去陸家祖墳,就黑下了葬。
陸承禮一路都安靜得不像話,長安有心安慰卻不知說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便讓他給陸老爺多磕幾個頭,摔盆,捧牌,一切從簡。如今他們這情形,也沒那條件去講究。不過這葬禮雖簡陋,這一番操持也算對得起陸老爺。
長安付了抬棺人辛苦錢,三人離開墓地之時才將將午時。
日頭一曬,頭眼發(fā)花。陸家二房果不其然如長安所料,兄弟七個將陸承禮家的小院門給堵得死死的。陸老二更是插著腰在門口志得意滿地叫囂,那模樣,是非叫長安陸承禮給他磕頭認錯不可。長安素來有先見之明,昨夜將能安排的都安排妥當了。
周和以旁敲側擊的,這才弄清楚事情原委。
嗯,都說大盛溧陽王文韜武略足智多謀什么都好,就有一處不盡如人意,那便是為人特別記仇。周和以從得知了這事兒,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默默記下了。
既然要走,那該備的東西都要備上。
常松去市集里租車,長安則帶著周和以去采購日常用品。周和以眼睜睜看長安一個小女子干勁十足,恨不得將半條街都買下來。
走得累了,兩人便在一個路邊的小面攤上要了兩碗陽春面。
周和以看著清湯寡水的面,有點下不去手。
“快點吃!吃完立即去鄉(xiāng)下。”長安知道這傻子挑嘴。但如今這情況由不得他挑剔,“山路難走,不多吃點東西下去,路上定然要餓肚子的。”
周和以眼眸微動,默不作聲地將一碗吃光。
長安剛叫攤主再煮一碗,抬頭就看到常松趕著驢車回來。
常松吃得快,幾大筷子就吃干凈。那邊長安與周和以已經將買來的東西就都塞到車上去。銀兩有限,車本身就不大,這會兒塞多了東西就沒地兒坐。長安身子嬌小,上去挪挪,疊疊的,撥出了一小塊空兒坐人。但這么一塊,免不了又要擠在一處。
一回生二回熟的,王爺第二次就更容易接受了些。還別說,大冷的天,擠擠才暖和。
常松一甩韁繩,駕著車便走起來。
這俱身子的娘家雖然與陸家隸屬一個縣城,但其實在縣城下面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常松曾送陸老爺去過幾次,路都認得。長安坐車上看遠處層層疊疊的丘陵,清醒地認識到,她姜長安,真的死了,穿越到了一個沒空調沒暖氣的古代。
身邊的傻子一路上都安靜,長安本人也心神恍惚,便也沒注意到周和以目視遠方與山路的眼神幽幽的,根本不像個神志不清得傻子。
天冷,車子趕得快。等三人到了,天色還沒全黑。
這是一個小山村,村口豎了石碑,上用隸了‘陳家村’三個字。遠遠看過去,村里大多數大半是粗陋的茅草屋。偶有幾家殷實的人家,也不過蓋得土坯屋。忽遠忽近的犬吠聲傳來,有背柴的人從山道下來,看到長安就打招呼。
“這不是二花嗎二花今兒是回來,帶相公回門”
背柴火的是陳家村的半大姑娘,梳著倆大花辮子,頭上戴了朵小花。她眼睛在長安身上轉了一圈就落長安身邊的周和以身上,不由地眼睛一亮。
村里長大的姑娘,還沒見過這么俊的男人!
長安不認得她,但看她眼睛不老實,在一邊不說話。那姑娘似乎也習慣了長安冷臉,自顧自地打聽周和以叫什么,多大了,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周和以見又來一個更露骨的,總算明白。不是長安太不矜持,而是鄉(xiāng)下姑娘都不懂規(guī)矩。
中午的那碗面根本不抵餓,三個人都餓得不輕。長安看著完全陌生的人和村子,吩咐了常松趕車,趕緊在天黑之前趕到原主娘家。
等車到了陳大山家門口,是一個五間土坯房的大院。院里打了井,門廊下掛了一溜的咸魚,臘肉,看著家境殷實。井口邊,一個正舀水淘米的人直起了腰。
長安一眼就認出來,是原主的嫂子。
陳李氏一看長安帶著夫婿,駕車回來,車上鼓鼓囊囊的好像堆了不少東西,臉上立即就帶了笑。她兩手飛快地在衣裳上擦了擦,快步迎上來。
“二花回來了這是誰妹夫么哎喲,回門要早點回,路不好走,也該吃個中午飯怎么這么晚才到家”陳劉李頭上還包著藍布巾子,上來就想替長安卸東西。只是她手才碰到繩子,就被常松給按住。